“你那个好徒弟顾闲闲前几日还异想天开,等你好了,说要带你去爬山呢。”周渝笑说着,“我说你不去的,你平日里懒死了,她就说找人抬你去看看,还说要带你去琼州,说那里发展的可好了,你的生祠里香火可旺盛了。”
江芸芸笑:“她还是这么爱跑。”
“你另外一个徒弟也不安分,说她开的书院正缺好老师呢,等你致仕了,要拉你去教书,我又说,那不行,你多聪明啊,随口一说,那些人的脑子可听不懂,平白坏了我们江首辅在别人心里的地位。”
江芸芸又笑。
“还有唐伯虎的女儿,整天拉着人斗诗,比学问,偏还厉害得很,赢了嘴巴还不依不饶的,我带人去捞了好几次,你下次自己管好,唐伯虎也真是的,说自己的二女儿是个惊世神童,结果甩你手里了。”
江芸芸笑得厉害:“你这五城兵马司倒是捞人方便,我那几个徒弟可都要你照顾了。”
周渝也跟着笑,只是笑容勉强。
“我看小孩也烦。”她低声说道。
“不烦的,多生机勃勃啊。”江芸芸笑。
“娘,内阁的阁老们想来看看姨。”周嘉问道。
“见嘛?”周渝问。
“见吧,正好有事情交代。”江芸芸说,“让他们在前院等一会儿。”
江芸芸老了,可即便老了,她缓缓走出来时,几位阁老还是屏息站在她面前。
“坐吧,难得的休沐还来看我。”江芸芸笑说着。
夏言笑了笑:“听闻您病了,所以想来看看您。”
江芸芸看着他点头,夏言是第一个性格很鲜明的人,他整顿吏治,巩固边防,发展教育,清理田庄,对于清丈一事大为支持,但同时他性格顽固,认为和蛮夷番夷做生意,甚至是那个大麦航行都有违大明国体。
“陛下以才器重你,今后可要谦虚多问。”
夏言脸上笑容一顿,但还是嗯了一声。
严嵩也上前说道:“不知首辅可有教诲。”
江芸芸看了他许久,这些年她时常有一瞬间的恍惚,认为自己时不时记忆出了错,还是认错了人,眼前的严嵩忠勤敏达,机敏多断,似乎并不是历史上的大恶人。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一年春尽一年春,报国需忠赤,今后好好办事。”
严嵩身形僵硬,有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当年初见江芸时的那一日。
江阁老被人簇拥着站在门口,明明逆着光,谁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当那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还是后背冒气一阵寒意。
她在审视,打量,甚至在居高临下地思忖面前之人地安全性,好似他有一点错处,就会被她彻底绞杀。
这些年,严嵩自南京回来后战战兢兢,不敢出一丝错处,哪怕他也进了内阁,更是小心谨慎。
“多谢江阁老提醒。”徐阶见人沉默,笑着打了圆场。
江芸芸看向他:“盛名之下,治家更严。”
徐阶还是笑着,不辨喜怒,低头应下。
吕夲是忠实的江芸追随者,但他实在太过忠实了,完完全全以江芸的意志为意志:“你的老师谢以中仪观俊伟,秉节直亮,有其父之风,你需谨记老师教诲,不可出错。。”
吕夲眼波微动,随后点头应下。
江芸芸看着屋内心思各异的四位阁老,随后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归去吧。”
众人依次行礼告退。
没多久,周渝走了出来,看着四人的背影,犹豫说道:“你并不放心这四人吗?”
“学问才干极好。”江芸芸笑说着,但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内阁怕是安稳不起来了。”
如今他们还能安分的像只小猫,做出谦卑恭顺之状,不过是头顶的江芸实在是太稳如泰山了。
“那,怎么办?”周渝惊讶。
江芸芸站在门口,看着院中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无奈地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姨,有一个叫张叔大的年轻人在门口,想要见您一面。” 周嘉连忙说道。
“这是哪个张居正吧。”周渝惊讶,“我听过这人的名字,据说也是个神童,哦,长得也很好看呢,目前也是南北直隶的排名前几俊秀郎君呢,外面都说能和年轻的你一较高低呢,不过,你和他关系很好?没听说啊。”
江芸芸站在屋内,感受着春日的风四面八方的涌来,哪怕她早已对这些历史名人不再激动,但前些年听闻此人名叫张居正还是有一些震惊。
时代的脉络在此刻轻轻跳动,命运的齿轮开始在史书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能在这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更深刻感受到他的厉害,是以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就连江芸也忍不住找了个机会,看了一眼。
但肯定,是不熟的。
她太忙了,数不尽的事情需要这位大明的阁老来做决定。
江芸芸最终还是见了这位年轻人。
他还年轻,身形修长,面容白皙,穿着青色的衣裳,面容沉稳镇定,春风徐徐,吹过他的脸庞,那双眼睛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他站在树下,头顶的阴影落在脸颊上,眉宇处不同常人的锐利便遮挡不住。
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的,面对面见面。
“江首辅。”他不卑不亢行礼。
江芸芸笑着点头:“坐吧。”
他坐了下来,却没有莽撞开口。
周嘉上了茶,便退了下来,小院只剩下这两位年纪悬殊近一个春秋的同僚。
江芸芸也安静地坐着,任由一只小野猫轻轻卧倒在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