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鏊听得脸都白了。
“何必吓唬人。”还是杨廷和看不下去了,扶着王鏊,“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吧,是打算独自一人去江西嘛,这也太危险了。”
“等二殿下回来给我拟道圣旨,我到时跟着锦衣卫走。”江芸芸说。
“你,好像……”梁储旁观了许久,忍不住轻声说道,“好熟悉流程……”
“咳咳,叔厚,你之前说有江西的折子都拿过来给其归看看,让她更了解一下江西的情况。”王鏊打断他的话,对他打了个眼色。
梁储盯着他看,紧跟着打个了寒颤,同手同脚离开了。
“你一路上可要小心。”王鏊见人走了,忍不住唠叨起来,“大事为重,等你和伯安他们汇合了,自然能处理所有事情,就算跟伯安汇合了,也别冲动,宁王的事情不值一提,手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你只管去办正事。”
江芸芸笑着点头。
“我有些累了,想单独坐坐,今后的京城就交给介夫了,你们有什么要相互交代的,趁现在赶紧交接吧。”王鏊伸手把人打发走,揉着胸口,“周发,给我来点热水。”
“哎哎哎,来了。”蹲在角落里的周发连忙站起来说道。
江芸芸和杨廷和并肩回到江芸芸的屋子。
子时的皇宫安静到有些吓人,院中树影婆娑,连带着夜色也跟着晃动起来。
烛火依旧明亮,照的整个屋子有些逼仄,内阁的屋子都很小,折子一堆,更显得拥挤。
“我曾听闻一些故事,你是和宁王有纠葛吗?”杨廷和忍不住问道。
江芸芸笑着摇头:“不是,让你留在京城是信任你,整个内阁我也只相信你杨介夫。”
杨廷和瞪大眼睛。
“你我之间,我也不说虚话。”江芸芸直接说道,“你素来任天下为重,是知有国家之人,今日之事功在社稷,你定然不留余力,且若有一处真出了岔子,也只有你有扶危定倾的能力。”
杨廷和万万没想到江芸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有一瞬间的局促,但更多的是久悬于心的释然。
他在家中两年多,一开始日日被心魔折磨,几乎要把自己逼成性度褊逼之人。
自来哪个读书人十年寒窗,终于走进内阁,却不想成为首辅的。
又有谁能容忍自己距离这个只有一步之遥,却永远也踏不上去。
再后来,他想得格外累,索性一头埋入书海,置之不理这些无穷无尽的折磨,他看了很多书,见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到最后不得不告诉自己,时也命也,无法强求。
他心中不甘,但他到底也能自洽自解。
直到今日,他那颗隐秘的,争强好胜,无法对人言的心在此刻,在一屋子的墨香纸臭中被猝不及防抓了一把,那些笼罩着的黑暗在那双漆黑的眸光中逐渐消失。
原来,这才是人人都爱江其归的原因。
撇开这样的容貌,拿走无数的头衔,她的灵魂哪怕在烛火中依旧熠熠生光,令人不可直视。
“你如此待我,我却不能如此看你。”许久之后,杨廷和垂眸,低声说道。
江芸芸笑:“我只求己。”
杨廷和抬眸看她明亮的眼睛,半晌之后跟着笑了起来:“那也愿我执善而守。”
两人对视着,随后齐齐笑了起来。
—— ——
朝廷知道这个惊天消失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众人惊骇,议论纷纷间,一直被隐藏在江芸身后的杨廷和爆发出惊人的雷霆手段,一下午的时候就镇压住几乎失控的流言。
“这两人原都是煞神。”梁储咋舌。
王鏊正捧着二皇子新出的诏令,随口说道:“能让江其归托付的,有几个是泥捏的,你且等着,大同那边也不逞多让。”
“那我们为何……”梁储犹豫说道。
王鏊龇牙,连连摆手:“我这一把老骨头,让我平安回家吧。”
梁储抿了抿唇,虽不甘心,但也只能叹气。
—— ——
再说朱厚照那边出居庸关后,在白羊口和张钦再一次相遇。
张钦震惊之余再一次上前要阻拦,反而是朱厚照停了下来,勒马看向来人。
已经二十七岁的帝王,正值最好的年纪,身形高大,面容俊美,他脸型虽长却不同于先帝的消瘦,双眼炯炯有神,骑在高大的马上,威风凛凛,令人不可轻视。
“陛下不可再往西呢。蒙古人时不时就会掠边。”张钦劝道。
朱厚照感受着春日的夜风吹过脸上,只觉得格外舒服,他冷不丁说道:“爹还在世的时候,三大营有过一次兵部改革,我曾跟着江阁老去过一次三千营,江阁老曾提出两个问题——为何要打,打了又如何?我去年刚得了一个答案。”
“不知是何答案?”张钦犹豫问道。
“亡国必打,立威必打,你觉得有错吗?”朱厚照反问。
张钦想了想,谨慎说道:“此战未必立威。”
“不!”谁知朱厚照坚决说道,“蒙古为何一边和我们做生意,一边还总是掠边百姓,不过是一步步试探,边境的官员到底是真心碍于江阁老的威严,还是不想多事,又或者别有用心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蒙古人对此得寸进尺。”
朱厚照垂眸,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面前尽忠职守的御史,认真说道:“当日杨应宁带我去了很多河北百姓之家,他们都说自己过上了好日子,我却觉得不是,那饭我根本不会吃,他们也没吃过肉,小孩没吃过糖,妇人没有新衣服穿,产妇奶水都不够,这算什么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