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是在一片反对中,第一个响应的翰林官,为此还受到不少非议。
“是,下官认为若是宦官识字明礼,更有利于朝廷稳定,故而愿意入内书堂教书。”他垂眸,最后还是克服了心中的恐惧,试探说道。
“难道不怕他们干政吗?”江芸芸反问。
这事目前主流舆论上最重要的一个反对声音。
严嵩沉吟片刻,大胆抬眸,悄悄扫了一眼不动声色,摸不清具体想法的人,随后放稳呼吸,冷静答道。
“汉唐皆为强国,却衰于寺人之手,故而太祖严令宦官毋得识字,可太监作为最靠近皇帝之人,尤其是朝堂政策越来越多,批红之策越来越重要,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故而宣德帝这才设立内书堂,故而干政是有,但若是他们仁义识礼,就能大大克制自己的欲望,做到一心为陛下。”
——这些问题,他早早就都想好,只等着有人问起。
此事半月前就在翰林院引起了巨大的声浪,人人议论,却没有人站出来,严嵩复官回来后就一直在坐冷板凳。
他自小就被他爹寄予厚望,五岁在严祠启蒙,九岁入县学,十岁过县试,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成为二甲第二名,被选为庶吉士,自此严嵩终于完成父亲的心愿一心出人头地,奈何一场大病让他被迫引退十年,此后又因为朝中无人无法回归,只能听着那些似而非似的京城流言心中妄想。
——一直都很不甘心。
严嵩咬牙,故而他在听到这道圣旨的一瞬间,就有了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他必须要走出去,走出这个阴暗潮湿的翰林院,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到真正权力的中心,哪怕背负骂名。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今日一触及到这位大明最年轻的阁老似乎洞悉一切的清澈眸光,心底的那点欲望被无限放大的同时又好像被痛头一击。
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似乎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那种被人牢牢桎梏的窒息感无孔不入地包围着他。
江芸芸为官近二十年,早已见过无数官员,不论什么小心思,在她眼底都尽显无疑,不论眼前这位严嵩到底是不是今后权倾天下的大奸臣,但此刻,他依旧颇为稚嫩。
不论是不是,他到底是在自己手心中。
江芸芸平静想道。
——不会让他翻出什么花来。
“倒也有几份远见。”出人意料的是,江芸芸明明洞悉他揣测君上的心思,却没有发怒,只是对着陪着自己一起来的顾鼎臣,一脸笑意地夸道:“翰林院有如此慈以养仁,敬以持德的翰林,想来能为内学堂带去新的气象。”
一直没说话的顾鼎臣本来对江阁老坚持想去看严嵩的态度吓了一跳,脑子也绕过无数想法,想着两人有没有关系,自己对严嵩的态度又如何,如此重重想下来,两人按理该是毫无交集的。
刚才他又冷眼旁观了这一切,大致明白江芸是在为内书堂造势,这些大人物一颗心八百个心眼了,惯会来这一招。
“可不是,说不定从他手下能培养出一个明礼仁义的司礼监大太监呢。”最后,他也如是顺势说道。
江芸芸笑着点头,目光看向其他人,最后看向角落里的一人:“子容,听说上个月九年期满,按例晋升,升为翰林院侍读了。”
徐缙万万没想到,江芸知道自己,匆匆上前行礼。
“王首辅请我赴宴好几次,奈何都公务缠身,脱不出身来。”江芸芸打量着面前之人,笑着点了点头,“果然是仪表堂堂的俊秀儿郎,怪不得王首辅一眼就相中了,把自己的长女许配给你。”
徐缙笑了笑,不好意思说道:“岳父总说您爱打趣人。”
江芸芸笑说着:“优秀郎君总是多看一眼的。”
“以中,不知你爹可还安好?”江芸芸又很快看向另外一人,“谢阁老当年就以容貌俊美闻名,不曾想你这个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原本躲在人后的谢丕不得不走了出来,对着她恭敬行礼,眉眼低垂:“家父安康,平日喜欢和年轻学子交流学问,有劳江阁老惦记。”
谢丕乃谢迁之子,之前因刘瑾只是谢迁罢官遣乡,谢丕受父亲牵连,也被贬斥为民,后来刘瑾被诛,朝中也有想要谢迁官复原职的声浪,但很快又匆匆被压下,但谢家几个子弟则被奉诏征用。
谢丕也就回到了翰林院继续做编修,升俸一级。
顾鼎臣附和着:“一门两鼎甲,大明第一书香门第啊。”
江芸芸笑着点头:“他叔父若是没记错,现在应该是在九江任兵备副使。”
谢丕是不想和江芸打交道的,毕竟和她靠太近,极有可能会被认为是站队,但他也万万没想到,江芸对谢家人的去处还颇为了解,瞬间警惕起来。
“好好干吧。”江芸芸点到为止,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颔首微笑:“功以才成,业由才广,国家需要你们尽快成长起来。”
屋内的人大都觉得江阁老的最后一眼是看向自己的,一时间皆神色激动。
江芸芸离开后,整个翰林院都沸腾起来,一时间众人奔走相告,把刚才那寥寥几句的话说得能翻出花来。
虽说内阁官员大都出自翰林院,但那些人和现在在翰林任职的人不知隔了多少代,大部分人都是远远见过一面,稍微有些关系的,也都是在私人宴会上见过几面,但其中江芸见过的人最少。
她太忙了,也不太出门,性格喜静,故而整个翰林院见过的人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