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只是平静笑了笑,并不多语,目光盯着看台下的士兵,有一瞬间的恍惚。
朱厚照也悄悄盯着她的侧脸,越发觉得心中雀跃。
江芸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她的三起三落,她的痛苦,她的快乐,她无法对人言语的悲悯,外人只能听到一个模糊的大概,可他却能知晓那些细枝末节,哪怕如今时过境迁,那些种种事迹依旧让他澎湃,让他欢喜,让他恨不得……一直和她在一起。
“陛下要是觉得他们委屈了,吃食月俸不要苛刻就是。”许久之后,江芸芸看着最后的训练收了尾,心中感慨。
朱厚照嗯了一声,看着被日光笼罩着的侧脸,明亮通透好似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石,可哪怕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玉石都不及她脸上片刻的细腻温润,他鬼使神差,下意识想要伸手,却在江芸芸微微侧首的同时手指微动,只凭空抓住一根细小的羽毛。
“有羽毛。”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最后缓缓收了回去,干巴巴说道。
“豹房的动物也太多了。”江芸芸和颜悦色说道,“东厅边上的那个小士兵看了好几眼了。”
朱厚照嗯了一声,松开手,任由那根羽毛继续随风飘扬,无所凭依地在风中摇摇晃晃,朝着不知未来的风向大胆飞去。
江芸芸离开后,朱厚照只是失神地看着她的背影,垂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收紧。
张永见状,上前不悦说道:“江阁老也太忙了,陛下这么挽留她吃饭都不肯留下来。”
朱厚照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随后转身,只是期间目光平静扫过张永,淡淡说道:“阁老国之重器,忙一点也是应该的。”
张永心中咯噔一声,再也不敢说话。
江彬和许泰训练结束,各自回到朱厚照身边。
朱厚照低着头,随口宽慰了几句。
“士兵如今情绪高涨,就是和三大营打一打也是不逊色的,就是一直睡不好。”许泰和江彬对视一眼后,故作随意地说道。
朱厚照坐在上首,低着头,捏着手中的一个早已褪色的香囊,随口说道:“打起仗来哪个不比现在舒服,真觉得不舒服,今日起伙食费每人每餐多一盆肉,月俸提高三十文。”
江彬万万没想到之前明明已经松动的陛下怎么一个早上就又反悔了。
“行了,退下吧。”朱厚照今日莫名觉得意兴阑珊,先一步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了,“对了,把那些动物都赏人吧,孔雀留着,空出来的位置再建几个宿舍,有这些动物在,士兵们都不好好训练了。”
张永震惊。
许泰不服,正打算追上去,张永对着他们打了个眼色。
江彬眼疾手快把人拦住。
“拦我做什么。”见人走远了,许泰咬牙低声问道,“明明都说好了,我们钱都收了,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
江彬神色冷淡说道:“我刚看到江阁老来了。”
“江芸!江芸!又是她!”许泰气得直咬牙,眼睛好似能喷火一般,“碰到她就没一个好事,这个该死的佞臣,真想一把火烧了她。”
江彬没说话,只是下意识摸了摸眉宇间的那道显眼的伤疤。
“刚才陛下一直拿着的那个破荷包是谁的啊,瞧着破破烂烂的,针线也差得要死。”许泰临走前,随口问道。
江彬没说话,只是抬脚离开。
许泰也只是随口一问,见状便也跟着离开了。
—— ——
六月底,一门大炮被押送入京。
带头的人正是欧华利,他如今也会一些汉语了,对着一同和他入京的娄素珍大声抱怨道:“你们大明真大啊,我们都要走两个月还没到。”
“哪跟哪啊,你再往上走,那也是我们的土地,要走更远呢。”娄素珍随口说道。
欧华利眼神微动:“那还要走多久啊。”
娄素珍哪里知道,但她本着输人不输阵的架势,张嘴就是胡说八道:“至少还要走三个月呢。”
欧华利肃然起敬:“大明竟然如此之大。”
“可不是。”娄素珍毫不心虚,小手一挥儿,骂骂咧咧着,“我们大明厉害得很呢,你们这种大炮我们也有,就是样子不一样而已。”
欧华利质疑:“真的?那为何非要我们的东西。”
“就是想要比划比划,看看谁厉害……”娄素珍胡说八道到一半,就被符穹拉了拉袖子。
“这些都是军事机密,少说一些。”符穹背着手,慢慢吞吞走了上来,打断两人的对话,一脸严肃呵斥道,“小心坏了江阁老的计划。”
娄素珍和他四目相对后,随后长长哦一声,抹了一把嘴巴,也顺势下了台阶:“差点说漏嘴了。”
欧华利心中大为震动,神色莫名不安。
——大明难道真的已经这么厉害了!
朱厚照听闻洋鬼子来了,练兵也不练了,头也不回就跑了。
欧华利一路上被娄素珍亲自教育了几番,也学会了大明的跪拜,但心里再不高兴,但在娄素珍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也只好跪下来说着蹩脚的汉语。
朱厚照紧紧盯着他,随后大惊,最后笃定:“皮肤白的跟个鬼一样,还说不是水鬼复活。”
“咳咳。”江芸芸轻轻咳嗽一声,紧跟着从这个弗朗基人身上收回视线。
——确实是个外国人!
已经学会一点官话的欧华利自然听懂了,还未恼怒,又觉得被一群人盯着,又是尴尬,又是不高兴,只能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背,心里骂骂咧咧着。
——这个大明皇帝看上去不太聪明。
朱厚照只好坐直身子,故作平静说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