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瞧着是又有话要蛐蛐老祖宗了,只是江芸芸眼疾手快看了他一眼,便只好把嘴里的话都咽了下去。
“可见在最开始,岁禄便无法给足,传承到现在各地宗藩要求上疏祈求增加岁禄也是因为此,并非他们贪得无厌,是百姓无地纳不出粮来,天灾人祸一旦形成,地方官再不体恤民情,下以狠手,百姓动乱,不仅没收到钱,还要倒贴一笔抚恤的钱。”江芸芸的神色在昏暗的烛火下依旧能看出严肃认真。
“所以土地必须握在陛下手中,陛下可以再行分配,而不是直接让藩王自己拿去了,既不纳税,也不为民,但最后若有错事,又都是陛下担去了。”
江芸芸想了想还举出一个例子:“截止到目前,光山西一省的宗室人员已达千余名,岁禄合计至少需要七十七万。”
朱厚照吃惊拧眉:“山西一年也不过这么多赋税。”
江芸芸一听就跟着满意点头,朱厚照记得这些数据,说明这些年各地上来的折子他都是有看的。
“爹在的时候我们就是给钱的,可那个时候也没钱啊,所以就买了很多盐引,还有捐官。”朱厚照直言不讳,“但我瞧着你应该是不想要这么干的。”
“若是土地,盐铁,商贸都在陛下手中,陛下怎么会没钱呢。”江芸芸笑说着。
朱厚照一听,突发奇想:“那我要是干脆钱都不给他们……嘶……”
史官敏锐抬头:什么动静。
江芸芸依旧和颜悦色都看着朱厚照:“陛下真爱开玩笑。”
朱厚照悄悄用脚背蹭了蹭凳子,盯着小太监们正在点灯的动作,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什么。
江芸芸只当没听到。
江芸芸见状直接说道下一条:“也就是说现在各地的宗室尤其是传承到第五代奉国将军后,大部分宗室衣食告难,婚姻愆期,祖宗在天之灵,必戚然不安,第三条就是为了解决他们的困境。”
她大胆说道:“‘通变乃大圣人用权济世之道’,若是他们愿意放弃王族身份,以科举入朝廷,朝廷自有包容之心,允许有识之士为国尽忠。”
“那他们要是考不上呢。”朱厚照对此充满偏见,“一个个瞧着都不是读书的料子。”
“四民之业并不受限制。”江芸芸笑说着。
朱厚照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你是要他们变成……百姓!”
——这可太大逆不道了!
好好的宗室直接在五代之后成为平民,简直是惊世骇俗之语。
江芸芸神色悲悯:“自来吃饭才是人生大事,陛下既然无法庇佑所有宗室,便也该放他们一条生路才是,大树下无法同样长出大树,历经五代庇护,后人也该真正长大才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祖辈的荣耀若是不能转换成自己的才学,终究充满遗憾。”
朱厚照看着她出了出神,许久之后他突然说道:“这话便是说给我爹听,你都要被杀头的。”
江芸芸笑了笑:“所以说陛下当真是宽宏大量之人。”
朱厚照没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盯着江芸芸膝盖上的花纹看,许久之后才说道:“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可江芸,我也不是一直都听你的。”
江芸芸点头,温和说道:“陛下心中自有万方。”
朱厚照点头,随后话锋一转,眼巴巴问道:“晚上留下来吃饭嘛。”
江芸芸看了眼完全黑了下来的天色。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今日家中有事……”
“黎循传生辰呗,我已经送饭过去了,你就陪我吃饭呗。”朱厚照不高兴说道,“哪有让黎循传既吃了我的饭,还要拉着你一起吃的,那不是他最赚了。”
江芸芸失笑,看了一眼史官,无奈说道:“陛下慎言。”
朱厚照虎视眈眈盯着她看:“吃饭,御膳房有一个扬州厨子,做你爱吃的行不行。”
谷大用见状,便上前一步笑说着:“二殿下惦记您许久了,之前入了夏还病了一场,一直嚷着要见您呢,若是今日能见到您,肯定很高兴了。”
江芸芸便只好点头应下。
史官大为吃惊,忍不住悄悄去看江芸。
——因为他跟着陛下一年多了,陛下从未留过大臣吃过饭,甚至还会掐着饭点把人赶走,当然后面这个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七月初,关于江芸的拿到折子的讨论声还是没消停,甚至越演越烈,开始演变成对藩王一事的思考,大部分都认为藩王实在太多了,国家根本无法供奉,但大部分也认为江芸的办法太过大逆不道了,有违祖制,罪该万死啊。
是了,整个大明朝对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话那可是奉为圭臬,你要是说他不好,那肯定是你有问题。
八月底,马上就要入秋的时候,内廷终于发出对于这道折子的回复意见。
——著《宗藩条例》,各位大臣和藩王都可参与,折子全都给到内阁,由内阁阁老江芸和二皇子朱厚炜督办此事。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有远见的人已经出门去拜访各大阁老了,尤其是江芸的院子。
江芸芸来者不拒,甚至放出七个指导意见,希望诸位同僚同心同德,勠力同心。
——宽宗禄、重恩典、肃阃教、杜交结、杜交结、择王官、通多路。
一场热闹的,旷日持久的宗藩变革终于在正德五年的秋日拉开序幕,此事历时之久,后果之深远令后代啧啧称奇。
朱厚炜早早就搬了小桌椅,非要和江芸挤在一起,义正言辞表明要好好把这事落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