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的动静不小,引来不少还未回家的人的观望,不少店家躲在门后探头探脑袋。
“这不是江阁老吗?”江芸芸在京城一直是个大红人,有人看到她别人拦着后,忍不住咳嗽一声,强装镇定说道,“巡城队马上就要来了,今日清明,还是早些回家吧。”
张鹤龄神色青白交加,盯着江芸芸油盐不进的样子,半晌之后到底还是先低头,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我家中有人在盐务道上……”
江芸芸义正言辞打断他的话:“勋臣不得预九卿事。”
张鹤龄死死盯着她,最后咬牙切齿说道:“你忍心让陛下为难嘛。”
江芸芸沉默。
“张家冒着风险赚这个钱,为的可是陛下和太后。”张鹤龄一看她这个模样,立马抓紧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文官,还有那些勋贵都看不起我们张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先前先帝这般维护也得不到你们一声好,但没关系,张家的体面,张家自己拿,钱就是最重要的,但你要是断了我们的钱路,第一个收到影响的可是太后的脸面,陛下的声誉。”
江芸芸抬眸看她。
面前的张鹤龄依旧消瘦伶仃,和当初在扬州,第一次见到他一样,肤色过分雪白,便带出几分青意,只是脸上的奢靡之气越发明显,看人的眼神也浑浊飘忽。
若是年少时的那人还有点意气风发的嚣张模样,看人时下巴朝天,还有点少年得势的劲,现在大抵只剩下被酒色财气填充成了一个脚不沾地的枕头,看似艳丽,实则好无攻击力,但就是会在不经意的冷不丁的给你一脑袋。
张鹤龄被她这么冷冷的一眼看得头皮发麻,有一瞬间的胆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其实他一直有一个说不得秘密。
——他一见江芸就会不自觉腿软。
不是寻常人嘴巴里骂骂咧咧的那些害怕,是那种青天白日都会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寒意。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江芸这些年能做出这么多事情,绝不是世人说的单纯就是嘴巴厉害,又或者只会欺下媚上的手段,又或者是夸大其词,泛泛而谈,江芸一定是靠着血腥雷霆,用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意志去推行她觉得对的事情。
就像当年她为了那些不值钱的贱民,直接穿着那双血衣穿过人群,盯着巨大的压力,出现在乾清宫门口,那双冰冷,充满锐气的刀就成了她手中的那把刀,她曾冷冷注视着李广,也曾远远看向他,后来李广被千刀万剐了,而他得了再见也见不得刀剑的毛病。
江芸想要做的事情,无不哀嚎遍野,无人能幸存,但也无不成功,因为她不会因为任何权力停下这把刀,也不会因为软弱地屈服于任何权势。
当年那把太子高高举起的那把刀不曾亲自杀了李广,但现在那把刀落到当日站在他身边的江芸手里。
而江芸也不是当年年幼的太子。
许是她出名时年纪实在太小了,但她做的事情又太过不可思议,所以她身上总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的荒诞。
这种荒诞太过迷人,让和她相似的人趋之若鹜,也会让厌恶她的人忍不住一直看着她,张鹤龄就从始至终一直注视着江芸,所以在他早早察觉到陛下对她不一样的感情时,竟有种荒谬的赞同。
她这样的人太容易吸引到任何人,但也同样……会伤到所有人。
“江芸,你这是在和陛下作对。”张鹤龄紧紧握着拳头,压低声音警告道,“你真不怕陛下厌弃你了嘛。”
江芸芸只是平静地看向他,半晌之后低声说道:“这是你的事情,不是陛下的事情,若是陛下因为你的事情名节有愧,我作为内阁阁老,自有义务为陛下清理这样的污名。”
张鹤龄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指着她的脑袋:“江芸,你别逼我……”
“张侯爷,你压到我的烤鸡了。”背后传来慢慢悠悠的声音。
原本紧张的气氛浑然一变。
“小孩们都在都等她吃饭呢。”顾仕隆背着小手挤了进来,顺手把江芸芸手上的烤鸡拿走,“您大概不知道,这条路总是有很多人看着,回家好好过清明,明日才有精力应付弹劾的事情。”
他说完就扭头对着江芸芸抱怨着:“菜都冷了,还没回来,乐山哥都要我去宫门口逮你了,我还以为你们内阁这么不把你当人呢,大过节的还这么没眼色的拦人呢,也太没规矩了。”
江芸芸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行。”顾仕隆跟在她背后,手指勾着烤鸡的麻绳,姿态闲适,态度自然,“烤鸡是买给我吃的吗?”
“对啊,之前不是元宵没吃嘛,买这份补给你。”
顾仕隆心中大喜,但一点也不耽误告状:“都是黎楠枝的问题,这次烤鸡不给他吃了。”
“那万一闲闲和穟穟要吃呢?”江芸芸逗他。
顾仕隆神色纠结,半晌之后哼次哼次说道:“吃啊,才不能让黎楠枝把人都哄走呢,我明天开始就给她们带糖吃。”
江芸芸大笑起来。
张鹤龄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脸色阴沉。
仆人小声靠了过来:“刚看到几个刺头御史不小心经过了。”
“要不还是先回去吧,实在不行去找大小姐帮忙。”管家也跟着劝道。
张鹤龄的目光逐渐收了回来,神色发木,站在夜色中半晌没有动静,但许久之后突然冷不丁说道:“找姐姐没用,要找陛下。”
“陛下若是知道了……”管家为难,“只怕更生气了。”
张鹤龄没说话,只是脸上突然冒出诡异的笑来:“我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