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苍点了点头:“晚上便回去看看。”
“我们昨日去了之前受灾的村民家,听说江家也有去赈灾。”陈施笑说着,“怪不得江家能在扬州走到这个地步,这个敏锐程度确实是高。”
江苍冷沁沁的视线微微看了过来,那张过分苍白的脸落在秋日暖阳中也丝毫染不上颜色:“家中长辈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陈施是应天最大的布商,和曹家有密切的生意往来。
江曹两家生意做得再大还是少一样东西。
族中子弟在官场上的人脉。
陈家能一跃成为应天最大的布商,最大的原因在于陈施的舅舅在五年前考上了进士,如今在山东某地做知县。
江如琅在他入学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要和陈施打好关系。
“听说你姐姐许了扬州卫总兵的小儿子。”陈施被他看得飘了一下眸光,但还是笑说着,“等开席了,可要请我去热闹热闹。”
“自然。”江苍低头,轻轻波动了一下佛珠,眉眼低垂,不再说话。
“昨日去的那些村子真是无趣,那些种地的真有意思,见了我们这么热情,原是捧着一本破烂册子,问我种地的事情。”有人说起昨天的事情,不悦说道,“我怎么知道这些事情,我说不懂,他还说小状元都是都是懂的。”
“什么小状元,好不要脸啊。”
“就是,而且懂种地的能是什么状元。”
“还说那人年纪小得很,估计是小孩子胡闹呢。”
“一个乡下人见了读书人就叫状元,何必与他置气。”
“本是打算看看他们的,安慰安慰他们,谁知道他们这么不识好歹。”
江苍安静听着。
他和江芸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四岁启蒙,自小就在书房读书,只在几次不经意间远远见过几次,那时的江芸胆怯沉默,和路边的草芥没有区别。
再有就是那两次印象深刻的见面。
第一次是他在大雨瓢泼中,狼狈地跪在地上,瘦弱矮小,就像角落里最不起眼的苔藓,但是那一次,那位一生清名的状元却在为他说话。
第二次是在江家的正堂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言语不卑不亢,却在触及老师底线时骤然出鞘,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但也在最后恭贺他科考高中。
他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一张脱胎换骨,好似换了一个人一样的变化。
他一直往那些受灾村子跑的事,家中早有人寄信与他说过。
那些村民说的,也许就是他。
但是,他懂农事吗?
江苍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平息着心底不知不觉再一次弥漫开的微火。
——“你不能输给他,你怎么可以输给他。”
就在此刻,大门敲响。
所有人的视线看了过来。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人穿得华丽,一人穿得朴素,偏同样睁着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进来。
“你是黎家的小公子。”陈施先一步起身,快走到黎循传面前,“快,里面请。”
黎循传被他热情把着手臂,刚走了一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反手拉着江芸芸到自己身边。
“这个是我小师叔。”他把人往前一推,大声说说,“他叫江芸。”
江芸芸扑闪着大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陈施脸上笑容一僵,随后懊悔说道:“有些太激动了,竟把你忘记了。”
江芸芸歪着脑袋,大眼珠子滴溜溜都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眯眯说道:“没事哦,读书久了,眼珠子难免累了点。”
黎循传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笑起来,只好紧紧拽着江芸芸的手臂,把人推进去。
棂星学社这次一共来了八个人,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金光闪闪。
江芸芸眯了眯眼,眼珠子一动,就和窗边的江苍对上了。
江苍穿着浅蓝色的衣袍,衣面上花纹都是用金丝银线勾勒的,衣袖领空用撒金的收益做了一道道水波纹路,借着秋日的阳光一照,好似一道道金色的水波圈子。
两人的对视很快就引起屋子里人的关注。
大家都是人精,下意思屏住呼吸看着他们。
“大哥。”江芸芸上前,在众人的注视下,和和气气行了一礼。
江苍起身,回了一礼。
“哎哎,坐着里坐着里。”黎循传回过神来,把江芸芸推去另外一边的角落里,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她边上,把她包圆起来。
陈施也跟着在黎循传身边坐下,热情寒暄着:“两位吃饭了吗?”
黎循传看了江芸芸一眼。
“吃了,早上吃了两个馒头,一张大饼,一个鸡蛋,一碗牛奶,一碗豆浆。”江芸芸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回味,“早上的酸菜馒头好好吃。”
“你吃好多啊。”陈闵然惊讶说道。
江芸芸咧嘴一笑。
她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一闪一闪的,瞧着格外可爱。
“你这十岁才开始读书,不会以前都光顾着吃了吗?”周柳芳阴阳怪气说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可你不是读了这么久的书,还在读书吗。”
周柳芳脸上笑意一顿。
“哎,看来我俩一个毛病,都管不住嘴。”江芸芸话锋一转,叹气说道。
雅间内沉默片刻,随后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黎循传大声安慰道:“没事,咱们是能吃是福,别人是嘴贱挨打,不一样的。”
江芸芸茶里茶气地继续叹了一口气,可怜极了。
周柳芳大怒,正打算说话,突然听到陈施淡淡说道:“江小友正在长身体,多吃点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