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的孩子,她还小,却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敏锐。
“你不收我也没关系。”小姑娘见她没说话,突然认真说道,“我听说你当时也是跑了好几次你老师的院子的,那我也再多跑几次。”
江芸芸立刻哭笑不得。
“我听说你的事情的。”小姑娘捏着手指,小声说道,“我听过很多很多次的,也想过很多很多遍。”
江芸芸伸手,把她脸上的泥泞擦掉:“若是被你爹发现了怎么办?”
小姑娘歪着脑袋,大眼睛眨了眨:“那我就跑呗,而且他才不会管我呢,许姨娘要生了,外面的人都说是男娃,他才没空管我的。”
江芸芸看着小孩天真无邪的面容,哑然了片刻:“要是读书了,就不能走了,你爹来了也不能带你走了。”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随后眼睛一亮,最后大声说道:“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江芸芸笑眯了眼:“那你娘知道这事嘛?”
“不知道。”小姑娘小心翼翼解释着,“但我哥知道,这个书箱就是他的,他还借钱给我了,我哥很好的,读书不好而已,但他做人好啊。”
江芸芸叹为观止:“你胆子比我当时还大啊。”
小姑娘听不懂,但察觉到江芸芸的态度,所以还是跟着傻笑着。
江芸芸也有些为难了,大人若是都不知道,也太难打掩护了,一个闺阁姑娘整日不着家也太容易被发现了。
“你爹你可以不管,但你娘你得仔细问问。”江芸芸看着门口徘徊的江渝出声喊道,“去问陈妈妈看看有没有干净的衣服。”
被抓了个正着的江渝脑袋飞快伸进来,看着小姑娘又看着江芸芸,咧嘴一笑:“好哦,娘怕你把人骂哭了,所以叫我来盯着你点。”
江芸芸把人打发走:“你叫什么名字。”
“陈禾颖,小名穟穟。”小姑娘一本正经说道,“今年六岁。”
“‘荏菽斾斾,禾役穟穟’,好名字。”江芸芸说道。
“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稻田成熟的时候。”小姑娘解释着。
江芸芸笑着点头:“是六月生辰嘛?”
“对,是六月十八。”陈禾颖摇头晃脑,开心说着,手里紧紧捏着竹蜻蜓。
江芸芸看着她笑。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
当年老师收徒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朝气蓬勃的小孩就像郁郁葱葱的树苗,需要耐心养护,但目睹她们长大同样是一种巨大的骄傲。
“你读书的时候,你爹娘至少要有一人同意。”江芸芸想了想,“你爹未必不同意,你只说你要读书,别说什么考科举的话。”
小姑娘似懂非懂。
“那我和我娘说。”陈禾颖怯怯说道。
江芸芸并没有点头,只是让江渝把她带走:“去换个衣服吧。”
—— ——
陈禾颖走后,江芸芸背着小手溜达去看张道长训孩子去了。
其实张道长也没训,他是个脾气极好的人,所以只是和小孩大眼瞪小眼,磕磕绊绊说了几句话,奈何小孩确实是个刺头,没一句好听的,只好自己气闷离开了。
她来的时候,只看到张道长坐在门口的台阶下叹气。
“虽是因果,但也不能强求。”江芸芸笑说着,“实在不行就算了。”
张道长无奈说道:“但她也是孤儿,一个小女孩放她去外面也怪可怜的。”
“扬州有孤独园,送过去吧。”江芸芸说。
张道长坐在那里没说话,失神地盯着角落里的小草发呆。
“江芸,在认识你之前,我以前也没觉得女人有哪里不好,道家说阴阳有别,各安天命,我也认识很多坤道。”他低声说道,“她们不是很憔悴,就是很凶悍,瞧着可比我难说话了,但是修道之人不给自己委屈受着,也很正常,她们还很警觉,警觉到我觉得惊弓之鸟的地步,我之前想去她们那边挂职,她们都不肯,但我知道她们是好的,总是会救济很多无家可归的女人,甚至有时候道观时常都要饿肚子。”
“我以前没想明白一件事情,见了你之后,突然有个问题……”张道长扭头看了过来,看着面前的江芸芸,声音猛地变轻,“哪来这么多无家可归的女人啊。”
冬日的风冷冷的一吹,两个人的脸上都被吹得鼻尖通红,江芸芸也顺着那自北而下的风沉默了。
“直到我看到你……”张道长抹了一把脸,叹气,“你要是没考上科举,只怕也是这个无家可归的女人。”
江芸芸笑说着:“许是如此,总归走不上今日的路,但我又是冷眼一看,所有的结局都似乎殊途同归,我现在的结局我也不喜欢。”
张道长没说话了,捏着衣服上的补洞,感受着吹在脸上凌冽的北风,任由它们吹乱自己的发须。
“你让女孩们读书,让女人们工作,安置无处可去的乞丐,照拂岌岌可危的百姓。”他低声说道,“所以你的治下很少有无家可归的人,男人,女人,小孩都似乎有了自己的路。”
张道长一开始也是好奇的,所以借着出门摆摊的借口,去各处游走打听,可事实却又是如此,那些得了地的百姓开始安安分分种地,有了钱,男人女人都似乎变成好脾气,小孩也跟着快乐起来,路上的乞丐少了,治安也跟着好了不少。
这些年,他跟着江芸走南闯北,见识了这么多事情,也遇到了很多人,隐隐约约琢磨出一个道理,只要县衙肯让出一点利益,所有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