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眼皮子微动, 但那很快又继续说道:“三年一次的科举,朝廷等待授官的进士举人数不胜数,一旦在女子做官身上开了口,只怕读书人会人心不稳,甚至有人会从旁门左道上功夫,如此朝堂不稳,有违祖宗基业。”
朱厚照万万没想到这事还能扯到这么远的地方,坐在原处半晌没说话。
“我再想想。”许久之后,他低声说道。
刘健前脚刚离开,朱厚炜后脚就举着糖葫芦自后面溜溜达达走了出来,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夸道:“这么一听,江芸更厉害了。”
“本来就很厉害。”朱厚照皱眉,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但怎么就是个女人呢。”
“女人不好嘛。”朱厚炜嘴巴嚼得咯吱响,含糊说道,“可江芸这么好啊,所以我觉得不是女人的问题。”
朱厚照沉沉看了自家弟弟一眼,随后对着他身边伺候的小黄门说道:“带殿下去洗个手,脏兮兮的,别吃坏肚子了。”
“哎,不走,我想出去找江芸玩。”朱厚炜抱着柱子,大声说道。
“玩什么啊,几岁啊,快去读书。”朱厚照不耐挥手,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娘还在生气呢,你也去哄哄。”
“不想去。”朱厚炜撇嘴,“两个舅舅烦死了,不爱听。”
朱厚照没搭理他,开始拿起兰州同知张岚的折子仔细看了起来。
江芸被放出来后,但他还是觉得那股一直在拉扯他的力量没有消失,甚至那股力量在随着江芸出狱后,越来越大,只是从明面上转到暗地里。
“哥……”朱厚炜的脑袋从他的胳膊下挤进来,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如果江芸不能官,那你能娶进来做皇后嘛。”
朱厚照震惊,低头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弟弟。
朱厚炜尤为不怕死:“我听人说要给你选皇后了,别的皇后我们也不认识啊,万一不好相处怎么办啊,但是江芸不是认识嘛。”
朱厚照想也不想就掐了掐他的脸:“别胡说,江芸会生气的。”
朱厚炜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当皇后也生气吗,娘一直说嫁给爹的时候很快乐呢。”
“你懂什么!”朱厚照被童言无忌气笑了,但越发觉得这话题越说越离谱,他甚至脑子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江芸的面容。
江芸无疑是长得好看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因为小解元长得格外好看,所以特别喜欢她。
后来,后来她越来越好看了……
朱厚照突然用力摇了摇脑袋,面无表情把弟弟的脑袋推走:“你快去读书,马上就要十岁了,就知道吃吃喝喝,没出息。”
“说两句嘛。”朱厚炜也不生气,背着小手溜溜达达跑了。
朱厚照坐在椅子上出神,半晌没说话,直到谷大用蹑手蹑脚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黎老怕是要不行了。”
—— ——
江芸芸得知消息的时候,匆匆赶往客栈,正和李东阳,刘大夏碰了个正着。
同门三人面面相觑,各自无言。
“李师兄,刘师兄。”江芸芸先一步行礼。
李东阳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进去吧。”
他说完率先推开门,刘大夏进去前也只是突然看了江芸芸一眼。
江芸芸垂眸,并未说话,只是等他们进去后,也跟着进了屋子。
“也八十二了。”黎叔一看到他们进来,就勉强笑道。
床上的黎淳闭着眼,面上的皱纹几乎要把他淹没,连带着呼吸声也逐渐开始微弱。
他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床边的帷幔阴影落在他脸上,成了一道浓密散不开的暗色,衰老的面容更加被蒙上灰败之色。
“老师。”李东阳瞬间落下泪来,直接跪在床边。
剩下两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黎淳缓缓睁开眼,他扭头,却正巧看到跪在最后面的江芸芸,她低着头跪在那里,瞧着孤零零的。
他这几日总是控制不住想起扬州的事情。
这么一瞧,这个孩子似乎和当年一样,每次闯祸后都跟现在一样,跪在角落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小小的身形,跪在地上,明明低着头,却又让人觉得梗着脖子。
——人人都说她是胡闹的野孩子。
“其归。”他回过神来,手指微动,“你走吧。”
江芸芸错愕抬头。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两人。
“这,这……留下吧。”李东阳呐呐开口。
刘大夏也欲言又止:“她,她定是很想念……”
黎叔察觉到老爷的视线,连忙把人扶起来:“老爷也没精力说太多,我先送您离开,回头再请您来。”
江芸芸失魂落魄被人扶了起来,茫然地看向老师。
黎淳已经收回视线,不再看她,看向李东阳和刘大夏:“都起来吧。”
“走吧,走吧。”黎叔带她离开,清了清嗓子,“没事的,我们先回家。”
江芸芸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魂不守舍,唯有扶着栏杆才能勉强站住。
“我怎么能让老师这么为我奔波呢。”她低声说道。
——从华容到京城,这么长,这么远的路,他生病多年,怎么就能这么快赶过来呢。
黎叔心疼极了,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那些年他日日守在前门接她入内,一日复一日,一朝复一朝,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成了如今的模样。
——怎么,怎么就全都变了呢。
“老师会怨我吗?”她红着眼睛,去看黎叔。
—— ——
“我是自愿来的。”屋内,黎淳握着李东阳的手,露出笑来,“别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