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街住着的大都是扬州大户, 江家也在其中, 到了四方街, 灯笼林立,家丁巡逻,就热闹起来了。
“我马上就要走了。”朱宸濠和气笑说着,“临走前想把和你的事情交代清楚。”
江芸芸哦了一声,抱紧手中的花束。
跑自然是跑不过,这小短腿抡起来还没那些人走路快。
不跑的话,这人看上去神神经经的,也怪危险的。
刚才应该买玫瑰的!
带刺扎人疼!
“冯忠是个看得懂眼色的人,他若是你科举上的座师,看在你老师的面子上,你至少在院试之前一定顺顺利利。”他不解问道,“万一后来的人是个要求严谨的人,你科举就难了。”
江芸芸自信一笑:“没有他,我的科举也一定会顺利。”
朱宸濠见了她脸上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听人说你那时带人去府衙门口示威时,面对这么多官差衙役,都能言辞凿凿,神色镇定,咄咄质问扬州官员,谁看了不夸一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来也和刚才一样自信。”
江芸芸挑了挑眉:“你威胁我?”
“自然不是。”朱宸濠笑,“现在全扬州,你看看谁敢威胁你,那不是不要命了。”
他明明在笑着,甚至还格外和气,可那笑意偏只教人看得心惊肉跳。
江芸芸顿时警觉起来。
“你害怕什么?”朱宸濠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无辜说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江芸芸皮笑肉不笑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瞧着是郡王您太危险了。”
“为那些老百姓请命的时候,不觉得危险吗?若是你当时没成功,百姓暴动,不危险吗?若是冯忠心狠,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抓起来,不危险吗?”朱宸濠轻笑一声,歪了歪脑袋,不解问道,“我独自一人来见你,怎么就危险了。”
朱宸濠身上总有种莫名的天真,那是被人高高捧起,仔细保护着才会有的性格。
出身西昌宁王府,祖父是当今皇帝的长辈,所以礼遇有加,他是家中的长孙,千娇百宠,所以被养的精细,不染尘埃。
他的目光明明落在你身上,带着悲悯,好奇,无知,可你却不会被抚慰,因为他天真的无情才是最要人性命的。
他是一把开了锋的长刀,偏自己不觉得危险,所以所到之处,只会血流成河。
江芸芸沉默:“我与他们一样,都是庶民。”
朱宸濠瞳仁微微睁大,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童,随后认真摇了摇头:“不,不一样,你和他们怎么会一样,你如何能和他们一样。”
江芸芸笑:“我身无长物,幼小可欺,和那些被绑在土地上,被官府欺压的大人有何不一样。”
朱宸濠身子微微前倾,那双俊秀无邪的脸便完完全全暴露在街外的烛火照耀下。
“可你身上有股气。”他不服气说道,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江芸芸的眼睛。
哪怕他神色依旧温和,但眉宇间依旧是遮挡不住的侵略性。
“他们不过是蝼蚁。”他声音微微扬起,“可你会是跃上龙门的那条鲤鱼。”
江芸芸不为所动,许久之后,失笑。
“他们不是蝼蚁,只是被你们这些权贵压迫的可怜人。”
朱宸濠笑,重新回到阴影处,那笑声也跟着轻飘薄凉起来:“可只要有往上走的台阶,就会有往下走的台阶,你今日只是给他们换了一个台阶而已。”
江芸芸沉默。
朱宸濠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目光隔着层层夜色,落在那个身形瘦弱的小童身上,像是在评估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玩具。
这么小的年纪,若是他的弟弟们,还只知道撒娇卖萌,只会做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甚至只会尖叫发狂,可偏偏这个人,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安安静静。
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珠子。
他转着手指上的扳指,突然顿了顿。
真是好看啊。
“阶级差异确实不可避免。”江芸芸的声音蓦地响起。
“但阶级并不代表着压迫,房子本就是所有人一起努力才会搭好的,但现在你们这些人贪得无厌,都在想着反正这么多人抽走了柱子,那我再抽一块柱子也无关紧要,所以你们的手才会一步步往下伸。”
江芸芸沉默:“你们这些藩王本就享受着常人没有的富贵,却不思进取,肆意妄为,这艘大船迟早……”
她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师说过‘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你们有畏惧的东西吗?”
朱宸濠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小巷内蓦地安静下来。
外面街道热闹的喧闹声顺着夏风飘了进来,一串串灯笼微微晃动着,照着两个人本就模糊的面容更加明暗不定。
江芸芸低头:“我要回家了,郡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朱宸濠叹气:“给你钱你也不收,我想着你应该是对陈公公有气。”
话音刚落,一个面白无须的人就被人五花大绑推了进来。
“能为郡王死,是老奴的荣幸。”他尖声说道,声音里却是压不住的恐惧。
“陈公公也是因为我做了糊涂事。”朱宸濠叹气,“死后我会给你风光大葬的。”
陈公公闻言立刻大哭起来:“都是老奴不是,给郡王惹麻烦了。”
江芸芸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好似当真是忠仆良主一样,只看得人腻歪恶心。
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威胁商贾江家,收着冯忠的好处,踩着百姓的血肉,若是真的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一开始就不会做,既然做了,那他们根本就不会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