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你想上来看看月亮吗?”顾仕隆冷不丁问道。
江芸芸摇了摇头:“这里没有扶梯,我上不去。”
顾仕隆哦了一声,也没有想以前那样强求,只是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我这次去扬州,你娘给我送了好多衣服,还说我瘦了,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江芸芸笑:“她自小就很喜欢你。”
“嗯,我也很喜欢她。”顾仕隆低声说道,“但她还是最喜欢你,找我问了好多你的事情,江芸,你要对你娘好一点的。”
江芸芸听着他大人模样的话,忍不住伸手朝着拿到影子虚空抓了抓。
——好好的孩子说什么大人话。
她故作轻松的想着,心里却忍不住闷闷的刺痛。
头顶的月亮终于又缓缓悠悠朝着西面走去,两人的影子终于开始相互依偎着。
以前的很多时候,她们两人也总是并肩坐在一起,度过安静的扬州,风风雨雨的两京,最后告别于天高海阔的琼州。
“我一路走回去,又一路走回来,我有好多话很你说。”顾仕隆说了开头却又迟迟没有说下去,只是重重吐了一口气,“现在见了你却也没话说了。”
江芸芸想了想,低声说道:“那就不说了。”
顾仕隆嗯了一声后,随后又懊恼说道:“要说的,我怕我们也会是‘以后’。”
“那你说吧。”江芸芸笑了起来,“长夜漫漫,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那你要早点去休息的。”顾仕隆却又说道,“你怎么不长肉啊。”
江芸芸被他的阴晴不定弄得哭笑不得:“那你短说吧。”
“扬州有很多人在打听你的消息,曹家和宁王的人都有,所以你要小心。”
“你不行的消息是你的老师给你散播的。”
“一路走来很多人都在骂你,但你别怕,我都替你把他们打了一顿。”
“好多衙门都有了女衙役,外面总是吵得厉害。”
“百姓都知道你的名字,他们都说你是好官,希望你能当他们的主官。”
顾仕隆盯着台阶下的那个影子,声音缓缓变低:“所以,这条路,你是对的。”
江芸芸错愕。
顾仕隆却没有在说话,只是躺在屋檐上,看着头顶的月亮,伸手想要把它抓入怀中,却只能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要好好走下去啊。”他盯着虚虚握住的拳头,喃喃自语着,“江芸。”
江芸说他不能杀刘文泰的时候,他不能理解,只觉得委屈,江芸明明对其他人都这么好,为什么这一次不和他站在一起了。
他没有爹了,他只有江芸了。
江芸为什么要考虑什么法不法,什么证据不证据。
直到他第一次独自一人面对这世上的风风雨雨,沿途这么多人,百姓听到江芸的名字欢呼雀跃,官员听到江芸的名字胆战心惊,就连那些刁难他的人,听到江芸和他的关系,都会畏惧退下。
面前的人没有弱点,也从不畏惧,那些人找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
因为江芸就是江芸,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江其归。
他读书时就说要走一条路,走过扬州,去了江西,最后又回到两京,现在他还在走,不曾停下来歇一日,直到现在,走到自己也处于风雨交加的危机中。
顾仕隆一只手盖住眼睛。
他和江芸一起长大,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江芸是对的,他一直都是对的。
——他舍不得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
琼州时,他不得不离开。
现在,还是如此。
他这次脱离了所有的人和事,独自一人站在高处,看着江芸芸忙碌的一天,卯时未到就要起来,戌时回家,直到子时才会吹灭书房的那盏灯。
年少时的无数个夜晚,他都坐在江芸身边陪着他,到最后睡了过去。
这两月,他坐在屋顶上,才发觉原来夜色是如此冰冷,吹得人手脚发冷。
江芸一直在往前走。
他不能再睡过去了。
台阶下的江芸芸见他没有声响了,站了起来,想要出了那片屋檐,抬头去看头顶长大的幺儿。
“去睡觉吧。”顾仕隆像是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声说道,“子时了。”
更夫的敲锣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江芸芸停下脚步。
“江芸,等我回来。”他说。
江芸芸盯着脚下的那道影子,抬头,像是抚摸又像是安抚:“那你烤鸡还吃不吃?”
顾仕隆冷哼一声,声音闷闷的:“不要了,好瘦的鸡,你可真是越过越穷了。”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那个老板说少五文钱。”
“小气。”顾仕隆盘腿坐了回去,盯着那个月亮,低声说道,“月亮要下山了。”
江芸芸看着挂在西山上的月亮。
两人一躺一站,却都是齐齐看着头顶的月亮,听着耳边逐渐远去的更声。
“那我去休息了。”江芸芸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你也早点休息。”
顾仕隆沉默地坐在屋顶上,听着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到最后完全安静下来,而月亮也彻底西沉。
“以后要请我吃大烤鸡。”他低声说道。
—— ——
江芸芸一觉醒来,下意识摸了摸床边,没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摸到一把被焐热的刀,很久之前这把刀,幺儿就给过她了,后来回京后嫌弃她保养不好拿回去了,现在又还了回来,只是刀柄处系上一个松松垮垮的红绳。
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这次,她清晰得感觉到顾仕隆走了。
她叹气,起身准备穿衣服,鬼使神差看向正中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