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江钦差。”年轻的斯文男人仔细看着江芸芸,随后点头说道,“之前下山时隔着人群见过一面。”
粗鲁的男人嘲笑着:“还真是一个毛头小子,竟也能当大官,真是可笑。”
“我当大官凭的是本事,就跟你现在站在这里,也是如此,一样的。”江芸芸笑说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最上首的老者身上,“你们寻我,我如今来了,却迟迟不肯开口,我实在看不到你们的诚意。”
老者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叹气说道:“实在是江钦差太过出其不意了。”
“好说,办事情总不能太过墨守成规。”江芸芸和气说着。
“给三位拿个能坐的椅子来。”黄婆对着门口的几个年轻人说道,然后自己来到那位老者身形,弯腰,恭敬说道,“老师,瞧着外面没有人。”
江芸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一圈子的人,敏锐地发现小小的山寨内竟也有派别。
“当真是孤身来的?”黑痣中年人惊讶,随后冷笑一声,“真是好胆。”
江芸芸坐下后,点头:“还行,如此我们也算是面对面了,那就开诚布公地谈吧。”
屋内突然没有人说话了。
那个脸上长黑痣的中年人看了一眼斯文的年轻人。
年轻人只是低头。
反而和他挨着坐的黑脸大汉蠢蠢欲动,瞧着跟屁股后面带刺一样,根本就坐不住。
穿着男装的女人依旧不动声色。
“如此,那就让我开口吧。”坐在老者身边的黄婆起身说道。
众人还是没有说话,江芸芸笑脸盈盈地看向她。
“两年前徽州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朝廷却还要征收粮税。”黄婆平静开口,“多少人卖儿鬻女,骨肉分离,可恨这些州官却视若无睹,只管大门一闭,歌舞升平,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众人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我们这群人大都是歙县、休宁和黟县人,那年衙门和乡绅们一起上门催讨税赋,我们卖光了所有东西也实在凑不出钱来,到最后他们竟叫我们低价贱卖土地。”
江芸芸了然。
官府和乡绅勾结趁着天灾兼并土地。
“若是卖了土地你们就彻底沦为佃户,要是不卖土地就没有钱缴税。”江芸芸柔声问道,“那你们最后选择落草为寇了。”
谁知黄婆摇了摇头。
“还有别的办法?”顾桐仁忍不住问道。
“这些人被我们打出去后没多久,又来了一批人。”黄婆神色冷漠,眸光却恨意涌动,“他们说他们愿意借我们钱,但要收利息。”
江芸芸眉头缓缓皱起。
“若是有人愿意借钱给你们解燃眉之急,自然也是可以的。”顾桐仁缓缓说道,“难道利息很高?”
黄婆继续说道:“也不高。”
顾桐仁不解,犹豫说道:“那,听上去不像坏事。”
黄婆冷笑一声。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她握紧拳头,神色狰狞,“只可惜我们斗不过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这才落到现在的地方。”
“前后脚来的两伙人其实是一伙人,是吗?”江芸芸低声说道,“他们说借你们的钱,却重复逼债,伪造条子,最后高利盘剥,到最后还是要逼得你们卖地。”
顾桐仁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黄婆眸光冷凝,紧盯着江芸芸看:“你也知道这样的手段。”
江芸芸叹气:“我知道的,我也是做过县令的人。”
“原来你也和那些人蛇鼠一窝。”黄婆大怒。
“才不是。”乐山壮着胆子,大声说道,“我们公子后面把地还给他们了,我们公子才不是坏人。”
黄婆紧盯着面前之人,神色质疑挑剔。
江芸芸叹气,看向屋内众人:“三个地方的县令都是如此吗?”
“是,就连知府也是如此。”黄婆冷笑一声,“沆瀣一气,直接把我们土地都拿走了。”
江芸芸了然,念了四个名字:“是歙县知县柳源、休宁知县陈升和黟县知县周梦,徽州知府胡原,是这四个人吗?”
众人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可有找过其他人,比如御史,巡抚。”江芸芸又问。
黄婆摇头:“这一年,我们只要一出现在城里,衙门的人就会来抓我们,御史和巡抚也不会来这些乡下地方,我们自然都是见不到的,而且又见这一群人相谈甚欢,次次醉酒而归,肯定也不是好东西。”
“可有想过给通政司递折子?”江芸芸又问。
“年前递过了,但石沉大海。”黄婆神色阴郁。
“那你们还愿意信任这些官员吗?”江芸芸和气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温和问道。
“自然是不信!”黑痣男人冷笑一声,“你们当官一向是穿一条裤子的。”
江芸芸点头。
“那你们找我们做什么?”乐山不高兴嘟囔着。
江芸芸倒是非常镇定,继续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谁让你们找我的?”
黄婆等人脸色微变。
“你们既然知道我,想来也知道我就是通政司的人,在你们之前上书通政司已然石沉大海的情况下,还是找上了我,不太符合你们之前说的不再信任官员。”江芸芸和气说道。
“当然,你们要是说听闻了汪家那位丫鬟的事情自然也是可以,只是我也好奇,那丫鬟身处内宅,无依无靠,母亲年迈且不识字,那折子是怎么送到通政司的。”
那位一直沉默的老人抬起头来,浑浊的烟波倒映着面前年轻人,半晌之后才发现:“都说您是文曲星下凡,做了很多好事,是个人人都夸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