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日,四人围坐在冰盆边上,一人说一人听,外加一个楠枝唱和,夫人应答,四个人似乎总有说不尽的话,笑不停的故事,不知不觉中一日就过去了。
江芸一直是很有活力的,在她眼里连花开了都是值得快乐的事情。
院子确实是一个安静的院子,简单朴素,瞧不出是一个五品官员的院子,不过小马牵进去的时候,江芸芸从兰州带回来的小毛驴又开始叫唤了。
“你这小毛驴养得……”黎叔震惊,“是不是平日里吃得太好了。”
乐山摸了摸脑袋,悄悄说道:“公子很喜欢它,老是偷偷喂它吃东西。”
“溺爱!”黎叔无奈说道,“这么胖,骑出门怪不得被人笑话。”
乐山跟着笑了起来。
黎淳来了,不少人都跟着上门拜访。
李东阳是当天晚上就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他多年不见的老师正躺在躺椅上,小师弟坐在小板凳上跟他讲着兰州的故事,两人一闭眼,一微笑,瞧着格外和谐。
记忆中的老师还是读书人清瘦的模样,现在再看已经头发雪白,面容苍老,皱纹密密麻麻地爬满脸上,连着呼吸都好似慢了许多。
衰老。
不可抑止,无人能挡的衰老。
他的老师正在人生的最后阶段。
李东阳瞬间红了眼睛,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哽咽说道:“经年未见,老师安康否?”
黎淳挣扎着想要起身,把他扶起来。
江芸芸先一步把师兄扶了起来。
乐山连忙搬着椅子出来。
“坐,坐吧。”黎淳被黎叔扶了起来,眯眼打量着面前的李东阳,伸手轻轻握着他的手,笑了起来,“宾之也有白头发了,岁月啊,真是不饶人。”
李东阳擦了擦眼泪,也跟着笑了起来:“我都五十三了。”
黎淳笑着点头:“瞧着更瘦了,现在忙了也要多吃点,听说徵伯乡试考得不错,这次我还带了礼物给他,等会你记得带回去。”
“这可是状元的礼物,我定让他好好放着。”李东阳笑说着,“这里的院子不大,不若老师来我那里住。”
江芸芸暗搓搓说道:“刚才老师说我这个葡萄藤好看的。”
李东阳没好气说着:“这院子也装得太过简单了。”
“好看的。”江芸芸立马扭头去找老师,“老师你说呢?”
黎淳笑着摇头,看着周围简单的一切,露出笑来:“就这里吧,瞧着很有野趣,跟我在扬州时的一样。”
江芸芸摇头晃脑:“那我再种一颗绿梅来。”
“那去弟子那里也住几天。”李东阳恳求着,“弟子也很是想你。”
黎淳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如今是阁老了,不能给你添麻烦,你有这个心,我就很高兴了。”
李东阳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一听果不其然又红了眼睛,淌下泪来。
“十岁受教恩师门下,如今四十三年,多少年分分合合,未尽师徒之情谊,无法忠义两全,老师致仕后本以为难以再见,却不料今日还有缘相见。”
黎淳看着他,露出笑来:“所以现在见了面,那就该高兴才是。”
李东阳连连告罪:“不说这些话了,晚上我可要留在师弟家里吃饭了。”
江芸芸笑说着:“行啊,正好给我的新房子热闹热闹,我让乐山去订饭吧,这天太热了,乐山做饭也太累了。”
李东阳对黎淳无奈说道:“您瞧瞧,这小师弟跟个孩子一样。”
黎淳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要眯起眼来:“二十岁对我们而言,可不就是小孩嘛。”
李东阳立马大声告状:“他之前嫌弃我年纪大了,没礼貌!”
江芸芸不服输嚷嚷着:“他说他半月就可以给您写封信,笑我!”
黎淳只是笑看着一老一少的师兄弟两人。
“可惜了,应宁在南京,时雍在两广。”饭后,李东阳坐在黎淳身边,遗憾说道。
“前年时雍告病归乡时,和我见了一面。”黎淳笑说着,“也就差一个应宁了,但应宁和我书信不曾断过。”
“刘师兄!”江芸芸从冰镇甜瓜里抬起头来,眼巴巴说道,“好久没见刘师兄了。”
“时雍之前在东山下筑草堂读书别提有多悠闲了,不过老师放心,两个月,内阁已经起任他为右都御史,统管两广军务,听闻时雍带着二个僮仆就起程,如今正在清理吏治。”
黎淳点头:“他一身才干,也该发挥作用了。”
三人聊到深夜,黎淳有些累了,李东阳就站起来告辞,江芸芸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李东阳扭头看了眼老师的背影。
“我肯定好好照顾老师。”江芸芸保证着。
李东阳沉默了许久,突然说道:“那时我十岁,老师三十四岁,我第一次仰着头去看老师,还觉得有一些畏惧,一眨眼,我已经五十三了,老师也七十七了,我再也不用仰着头去看老师了,却突然很是伤感。”
江芸芸抿了抿唇:“我们都还有时间。”
李东阳叹气,许久之后才说道:“其归,别让老师失望。”
“他……”李东阳动了动喉骨,低声说道,“很想你的。”
—— ——
日子进了六月,江芸芸的生日月,她家也彻底热闹起来了。
“夫人送了好多东西!”乐山震惊,“都是公子的东西,春夏秋冬都有呢。”
江芸芸乐颠颠跑过去,打开一看:“哇,好花哨。”
乐山笑:“夫人和老夫人一样,都喜欢给公子做这么热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