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夫人说的及时。”村长夫人叹气,“可我们只想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周笙面露不忍之色。
“会好的。”江渝大人模样地安慰着。
这话若是从大人嘴里说出来,大概只能得到一身叹气,但是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嘴里吐出来,大家便都笑了笑。
一行人来到村长家中的院子,这已经是一路上看到最好的院子了,用石砖堆砌的房子又宽又大,屋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但院子还是空空荡荡,鸡笼里已经没有鸡,原本应该种着东西的地,现在也都是裸。露着的。
村长家的人拿出名单:“我们村子一共一百三十户人,徐姓九十三,其余姓加起来一共三十七户,加起来的人口有四百七十三人。”
那村长一看就是规矩人,人口田籍都记得格外清楚,又请了几个在村中口碑很好的老人,大门敞开,任由村民围观。
江湛根据名单有条不紊分配下去。
那些读书人分出三个位置,把名单抄写过来,开始在外面分配粮食,身边站着村里的老人,保证每家每户都能拿到粮食,且不会多拿。
他们家丁带得多,一开始那些人见了粮食混乱了片刻,但很快就在村长的呵斥下和家丁的维持秩序中安安分分排起队来。
黎循传也选了一个摊位,站在一旁勾名字,那对母女站在一旁看着,免得因为不认人出了错。
江芸芸则借机问了很多关于村子的问题。
“这是什么水稻,一年两熟吗?粳稻是什么?我听说有一种安南来的稻长得很快,哦,不好吃啊,种出来没人要,所以他并没有普及是吗?”
“你们一年税收多少?每亩交八斗,每亩地还要加损耗,这才毁了田地,所以夏税麦交不上了吗?那秋粮呢?”
“你们还要给京城送白粮的贡赋?费用自担的嘛?自己去送?那不是要花很多钱?”
江芸芸在纸上涂涂写写,咬着笔头:“你们每年若是风调雨顺,大概能有多少剩余的钱财。”
“若有二两便能过个很好的年了。”老村长笑说着。
江芸芸却笑不出来。
“这个村子的粮食分好了。”秦岁东带人走了进来,“我们要去孤寡老人那边看看,再送几件衣物,芸哥儿可要一起去。”
江芸芸点头:“我去看看。”
一群人就在村长的带领下去找住在村子边缘的孤寡老人和小孩。
那些老人大都衣衫褴褛,小孩大都是光着身子跑来跑去,见了人只是呆呆地看着。
“这些都是最便宜的料子。”秦岁东说,“只是给他们应应急。”
可即使是这样的衣服,那些人还是激动得要哭了起来。
临走前,秦岁东对老村长连敲带打,这才上了马车准备去第二个地方。
“我们真的可以免除赋税吗?”村长站在马车前,犹豫说道,“连着三年受灾了,村子里的地是越来越少了,我们的税赋越来越重。”
江芸芸语塞。
她今日来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避开讨人厌的藩王,却第一次如此直面惨烈的明朝百姓,那点关于自己的私心再此刻被压榨得一干二净。
书上所学的一切,百姓苦,民生艰,在此刻成了最真切的画面,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上了马车才回过神来。
“他们日子过得好苦啊。”她喃喃自语。
黎循传累得抬不起手来,整个人靠在车壁上:“之前分米,他们一户人家都只来一个人,我问了才知道说是只有一件能穿出门的衣服。”
不少读书人也跟着唉声叹气,读再多的书,远没有今日来的震撼。
唐伯虎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也说道:“二两银子啊。”
百姓只要二两银子就能过好日子,可昨日那块价值一百五十两的铎针,却是别人不愿意伸手去接的脏东西。
马车内的读书人个个心事沉重。
女眷马车上,周笙开始问秦岁东刚才不明白的问题,江渝也听得认真。
“村长在村中一向威严,村民是散沙,需要领头的人。”
“那几人明显是无赖,所以要多加警告,但是警告他们没用,所以让那些老人出面。”
“你也不必太好脾气,该硬起来要硬起来。”
另一辆马车里,江漾年纪小很快就睡了。
江湛抱着小妹,摸着她的脑袋,半晌没说话。
“姑娘可是累了。”妈妈问道,“还是饿了,吃点糕点压压肚子。”
“没,都是熟门熟路的事情。”江湛沉默片刻,“只是觉得江芸也没别人说的这么差。”
那些路泥泞肮脏,他却能面不改色走了过去。
那些小孩的手指都是淤泥,他只是细心地给人擦了擦。
妈妈顿了顿:“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姑娘心善,还是多看看才是。”
江湛嗯了一声:“我知道。”
之后一路上,随着进的村子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少,但沉默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几个村庄受灾很严重,一进门就挂着白布,也碰到村中情况格外混乱的,几个读书人倒是勇敢,把女眷牢牢护在身后。
等手中的粮食全都发完了,天色也逐渐黑了下来,一行人身心疲惫地准备归程。
“要下雨了。”江渝已经累得趴在周笙肩上昏昏欲睡,察觉到头顶落了雨,迷迷糊糊说道。
“没事的,准备回家了。”周笙安慰着。
那一边江漾已经睡得天昏地暗,被妈妈抱在怀里,江湛强忍着疲惫,不让人抱着,打算自己回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