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很爱怜地将她搂在怀中,细细问饮食服药如何,又道:“此番你母亲遣人回来探视你,她心中很惦记你。”
问星对母亲的印象只来源于常来探望的吴侯府舅母,那是一位十分慈和可亲的夫人,闻言不由生出一些期待。
大长公主见状,却心道造孽,是时乳母抱了二十一郎见觉来,正是问星的胞弟。
小见觉比明瑞明苓还小一点,正是话还说不明白的年纪,进来被乳母抱着请了安,就坐在大长公主另一边,满怀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他的乳母体态微丰、笑容和煦,又笑着对问星行一礼,“娘子几回来信,格外惦记小娘子的身体,只因身体不便才未能亲回探视,却派回了傅母赵妈妈。赵妈妈服侍娘子从幼,引习娘子礼仪,娘子敬如亲长,稍后小娘子见之,请以媪、姑呼之。”
问星有些懵懂地点头,大长公主自顾揽住她,轻抚她细软的发丝,笑声道:“难得今日你好精神,竟然舍得你长姊出去,原来是你阿娘的信使到了,母子感应,真奇。”
问星状态不好时便格外黏着徐问真,大长公主这是打趣她,问星脸一红,“祖母!”
“小小年纪,休学你长姊。她幼时是唤我阿婆的。”大长公主道:“勿做老成之态,还是个孩子呢。”
女官锦瑟在旁笑道:“正是呢,咱们大娘子虽然如今沉稳持重,年幼时却最亲近公主,小娘子无需学大娘子如今的模样,稚子天真十分可爱。”
见祖孙二人融洽说笑,见觉的乳母神情有些尴尬地退下,在一旁轻哄着见觉。
不多是,问真一家三口至,问星露出一点欢欣神采,欢欢喜喜地下榻见礼——方才的氛围实在太奇怪了!
见觉的乳母说话怪怪的,祖母好像不大乐意。
她一直生活在徐问真身边,双眼所见的都是长辈慈爱、姊妹亲切、婢仆敦厚,头一次亲身感受到一点硝烟味,浑身都不自在,这回见了徐问真,真如乳燕投林一般。
徐问真淡淡看了眼房中众人,仍叫问星回祖母身边坐,自己坐在母亲下手,不多时,云姑率众入内,身后果然跟随一位年长妇人,衣着颇为光鲜体面,发丝用头油抹得一丝不苟,挽着的发髻上簪着一对银头钗,入内后先向大长公主行拜礼。
起身后,又依次向徐缜、大夫人,后赶来的徐纪、七夫人与徐问真见礼,最后才露出一点笑,看向问星与见觉,“见二十一郎、十七娘子安。”
问星在秋露的引导下下榻,微微欠身口称“赵姑”,赵姑忙道不敢,上前亲自服侍问星重又坐下,然后亲切热络地问候一番,又代十夫人再四感谢大长公主、大夫人与徐问真对问星姊弟的照顾,话说得十分客气,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她又说:“我们娘子本欲亲身前来,一来探视小娘子,二来随郎君赴任数年未曾回京,想尽孝道于舅姑之前,奈何临动身时身有不适,医者请小心珍重,故未敢来,只遣奴婢卑微之身聊代,命奴婢千万告罪于殿下座前。”
这些话大长公主都已在信中见过,十夫人的言辞只会比赵姑还恳切万倍,大长公主能怎么说?她难道能斥责疑有身孕,为了安胎才不敢来京的儿妇吗?
唯有宽慰两句而已,赵姑待问星倒是很亲近的模样,又请在京时亲自陪侍,大长公主见她面上好歹做得过得去,不想阻拦问星与她母亲的人亲近,便点头允准了。
大夫人回正房后,面色却阴沉起来,“不知所谓。”
按照云姑的说法,他们到安州后,先拿下了柳氏,然后彻查十郎宅中人手,清查出柳氏受贿帮人便宜行事之事,幸而十郎还未深涉其中——他生为公主与国公子,长在富贵丛中,所用无不珍奇,安州那些富户能拿出的东西他还看不上眼。
但纵出一个胆大包天收受贿赂的枕边人还浑然不觉,便是大过了。
云姑持着大长公主的紫檀杖,结结实实地打了十郎二十杖。
十夫人见了大长公主派去的人,泣涕如雨,既哭自己为女儿生命安危所急,又哭这些年被柳氏压制的种种艰辛,与十郎既哭且诉,像是要一伸多年委屈。
十郎刚刚发现从未看清过珍爱多年的枕边人,蓦然回首,却发现辜负良多的原配妻子对他情真意切,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
夫妻二人自此修好,情愈浓,所以云姑等人回京,一直说要一同归往的十夫人才不在车队当中——她身有不适,偶有呕吐之感,疑是有妊在身,自然不敢再受旅途奔波。
“你十叔母聪明,又不大聪明。”大夫人垂着眸,声音很轻,若一阵生怕吹破花草的风,“她知道柳氏伏诛,你十叔大受打击,正是他们夫妻修好的时节。却不知多情男人的情分,爱你时视如珍宝,厌你时恨不能弃逐你入流水飘零。此刻还想着牢牢把住男人,时刻摆明战旗防备下一个‘柳氏 ’,不过是自困围墙,平添烦心罢了。”
至于身孕之说,大夫人未作置评,只是道:“她或许是不敢来京,怕面对自己的生身骨肉。……你十叔、十叔母如此,十七娘日后只怕不能依靠多少,真娘,她若一直如此敬爱信赖你,你便多照顾她一些吧。”
徐问真看出大夫人情绪不佳,轻轻应是,大夫人注视着她半晌,闭目叹息,“是我过激了,只是十七娘,实在可怜。”
十夫人只能说是柔顺夫婿,不够刚硬坚强,十郎这么多年被枕边人蒙着眼耳浑然未觉,知道女儿生死未卜关头却只自伤自怜,为人夫、为人父都大有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