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国公府的高墙之中,徐家的日子一切一如既往。
大夫人仍旧紧锣密鼓地筹备家事,见通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 问安的婚事告一段落,见明和问满却都耽误不得。马上又是她母亲信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大夫人要准备贺寿事宜,再加上族中、府中事务,每日还是忙忙碌碌的。
倒是七夫人处,因为那晚为问安“仗义执言”,而有了意外之喜。
——经过上回十七娘与徐问月、十郎房中柳氏之事,七夫人与七郎君已经分居好些日子。七郎君搂着枕褥去了厢房睡,倒是没在外头流连声色,家中并无姬妾女婢,问就是公务忙碌,他新入御史台,虽是平调,但一下进了紧要的衙门确实事务良多,还有许多旧日的章表文书等待他细细研读学习。
但朝政再忙,夫妻生活就不过了?
七夫人心知他还是恼自己在柳氏一事上的作为,她自己心虚,便不敢委屈,只每日可怜兮兮地围着七郎君给他端茶递水,飞针走线间外袍、寝衣做了十来套,整日围着七郎君转,连儿女们的事顾不上了。
七郎君铁了心要叫她记些教训,往后碰到这种事别再犯傻,一直坚持睡厢房不回屋。
问满最初还为父母不和而暗暗心焦,在祖母的点拨下细细观察了两日,发现了关窍,便不再悬心,借着七夫人没心情关注问显的功夫,狠抓问显功课,加上一个徐问真在外头大棒加甜枣,问显这段日子肉眼可见地斯文讲理许多,不掐尖卖快了,念书肯用心了。
问满这下心内大安,等七郎君因七夫人为问安仗义执言之事而与她和好了,还感到有些怅然若失——夫妻生活一恢复正常,七夫人有心情关注孩子们了。
问显肉眼可见地又活泛了,索性她如今对姊姊们是又爱又畏,一时还没再跳脱起来。
女儿的怅然七夫人可不知道。
夫妻俩从成婚起便如胶似漆,从未有一次连续超过一个月分开的。这一个多月,七郎因为小侄女受了大亏、七夫人在其中的错实在离谱,必定得吃个教训,才咬牙没理七夫人懊恼悔过时的眼泪。
如今七夫人在外立了这件把郑老县君气得昏过去的“大功”,大长公主都亲口称赞了,七郎顺坡下驴,不搞冷战了,和七夫人心贴心地做检讨,从自己身上开刀,说全是自己不曾仔细理解她、没意识到她在家中的不安,才叫她受柳氏奸人蒙骗,乃至助纣为虐酿下大错。
说到动情处,举拳擂胸热泪滚滚,俨然是一副痛心懊悔至极的模样,七夫人哪里受得了这个?这月余的委屈怨怼都化作心疼,夫妻俩抱头一哭,七夫人指天发誓日后七郎指哪她打哪,在家绝不与阿家、长嫂顶脖子,对大侄女当家一定没有二话。
七郎君细细打量,知道没有更真心实意的了,才欣然收住哭声,只还忍不住哽咽,轻轻叹息,“是我负夫人。”
“我负郎君!”七夫人哪见得他“梨花带雨”的模样,已然底线全无,又道:“我知道我的错处大了,害得十七娘受了这一遭苦,等十弟妇回了京,我必向她负荆请罪去!等十七娘成了婚——”
她咬咬牙,下定很大的决心,“我一定给她厚厚地备一副添妆!”
七郎含笑握住七夫人的手拉到胸前,“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人知错就改,可谓大善。我得夫人,便得一贤内助,日后我做得三公,不知卿愿为夫t人不耳?①”
七夫人破涕为笑,推他一把,嗔道:“油嘴滑舌的,只会哄我!”
之后七郎如何细细与她分说御史台职位的利弊,她这位夫人在掌家交际上要发挥的重要性,与决不能触碰的红线,听闻事关郎君的官位,七夫人便很上心了,将所有紧要的点牢牢记住。
七郎又将自己的一位身体还算强健的乳母请回院中,名义上是说七夫人需要调理一段身体,请她帮助料理家务,实则是为了教导、约束七夫人。
幸而为了夫君,七夫人怎样都能忍受,乳母待她很客气恭敬,更叫七夫人无处挑剔,在日常家务、人际往来上,见了几次乳母的利害,便很信服了。
七郎的小院一时风平浪静,一家和美。
徐府内最大的是非制造处偃旗息鼓了,大长公主不用日日再对着仲妇的怨妇苦瓜脸,只觉连空气都格外清甜甘美。
临风馆中,徐问真一如往日地陪伴家人们,闲时插花品茶、做香读书,偶尔花下抚琴、柳前作画。
一旦远离尊荣富贵场,时光便会安静下来,仿佛走得很慢。
乍被推着离场时,她曾有一段时间日夜为生命悬心,自然无法享受这种清幽。云溪山避世而居远离喧嚣的几年,对她的心性或许是一种磨练。
山风吹去浮躁,清泉洗走世路尘埃与浮华。
金乌斜落都慢的日子,更有闲暇坐下,慢慢品味那些年少时匆匆读过的书,学那些当年囫囵吞枣学过的技艺。
昨日针线上人送来了奉大夫人命给她制的夏裳,其中还混有几套帐幔帘幕,一色是桃粉、丁香、姜黄等鲜艳柔和又不会不过于浓烈逼人的颜色,绣纹精美细致,质地轻软不凡。
见素见通都不在家,大夫人身边只有徐问真这一个亲生孩子,把三份的心都放到了她的身上。哪怕明知日常衣食住行徐问真都已是京中一等一的优渥,她还是忍不住多为问真安排打算。
这是嫌问真屋里的帐幔颜色清素,觉着春日天还未炎热时,人在屋中久对着青绿之色会生出郁郁之情,又不愿强制要求女儿,才在新进的料子中仔细选出合宜的颜色,叫针线上人缝制好徐问真喜欢的花样送来,供她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