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华美不凡,即便以十夫人侯府贵女的出身,在她的私房中应该是相当有分量的了。
果不其然,十夫人一边以怀念的目光注视着那顶发冠,一边对问星道:“这是我出嫁时,你外祖母专门取出嫁妆,请工匠打造的,那冠顶凤凰双目宝石,乃是你外太母所赠,如此品质的红宝石,如今已难购得。”
问星连忙起身,“女儿年幼,不敢受此重赐。”
十夫人见问星温婉守礼,却说不上多高兴,她不许问星推辞,坚持道:“这原就是你外祖母叫我留给女儿的,只是提前与你了而已。”
她语气硬邦邦的,听起来倒像生气了,身边的傅母无声一叹,上前来劝问星,“小娘子便收下吧,娘子听闻小娘子此番随大娘子前来,心中不知多欢喜,紧着叫我们开库房选东西,张罗着给小娘子布置屋室、安排下人,桩桩件件,莫不亲问,这顶冠子是选了好几日才挑选出来的,既精巧又灵动,正适合年轻小娘子戴呢。”
问星这才接受,又亲近地与十夫人道谢,她先展露出亲近的态度,十夫人便自如许多,矜持地点点头,叫她在身边坐下说话。
问真只要确定问星应对得宜便好,她与十郎说了些京中、苴安发生的事,又提起想要坐一坐海船,未说是问星要求,只笑道:“来一趟安州,若不能借机出海瞧瞧,岂不抱憾终身?”
“这……”徐纯有些为难地蹙眉,他道:“出海可不算安全,而且出海与在江上行船不同,出海的大船大多都是商船,他们是不带女人上船的。”
“本没打算到多远的地方,半日里打个来去好,只是见识一番。”问真说着,又笑了,眼尾微微扬起,“至于女人不能商船……既是商船,还有金银砸不到的地方?只请叔父代为引线,寻稳妥船只人手,毕竟带着几个孩子,我不敢贸然行动。”
徐纯本来还有几句想劝,对着她这张脸就劝不出来,叹了口气,决定把头疼推给别人,干脆地点头。
问星眼睛微亮,悄悄对问真眨眨眼。
十夫人对问星的态度嘛,亲近中透着隔阂,僵硬里带着关切,总归是说不清楚了,说了一会话,问星又要仔细留意,觉得累了,好在没多久二十四娘便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她又累又饿,迫切需要人喂奶哄睡。t
小孩哭声往往是传染的,她一哭,另外两个小的不消停了,本来乳母抱下去哄就够了,十夫人却下意识站起身,伸手要将幼女接过,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看向问星,步伐僵住,目光紧张局促。
问星乖巧而关切地问:“妹妹这是怎么了?母亲快去看看吧。我们一路来,舟车劳顿,要回去先安顿下,请母亲赐两个人,引我们到住所去吧。”
十夫人心里先松一口气,又莫名有些空落落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皱皱眉,抱着小女儿往前走,又有些心不在焉。
她离开,问星倒松了口气,对她来说,十郎反倒好应对些,他端着父亲的款,说了两句话,便叫人送她们到客院去。
徐纯在安州的宅子不小,但与京中府邸无法比拟,问星的屋室被安排在正院的厢房中,问真等人则独在一院。
问星在屋里待了一会,将东西交给秋露安置,唤来一个小丫头指路,溜溜达达到了问真她们院中,明瑞明苓早困了,被抱下去休息。
问真刚沐浴过,坐在房中散着头发翻书,秋冬光影苍凉的光影里,她静静坐着,如一处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潭水,只有走进了,成为她的敌人时,才能感受到静水下暗藏的汹涌锋芒。
对问星而言,这是一种钩心摄魄的美。
问真听到脚步声,抬眼一看,“怎么这会过来了?”
“我来瞧瞧离得多远,若晚上睡不着,好来烦阿姊。”问星笑嘻嘻地走进来,含霜斟了金桔汤来,问星冲问真拱手,“多谢阿姊,为了我的愿望,还那样费口舌。”
问真知道她说的是坐船的事,好笑道:“这算费口舌?过来坐下。”
问星便知道她有话说,到她身边乖乖做好,等了半天,问真反而迟迟没有开口。
她便笑了,直接道:“阿姊是要与我说我母亲吧?”
问真轻笑着道:“看来你都明白,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阿姊是关心我,我知道。”问星倒难得正经,认真地道:“阿姊放心,我很清楚,旁人对我是不是好、好得有几分,我不会让自己伤心的。”
问真注视她一会,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许久,抬手轻抚她的发丝,“如此便好。”
然后不再多言。
十夫人心中并非没有问星,她只是更在乎自己做母亲的尊严,原本或许只有愧疚与不愿面对的逃避,当问星和他们的身份发生翻天覆地的翻转,他们需要对问星行礼时,维护自己威严的欲望便攀升到顶端。
她惧怕,惧怕自己母亲的权威受到影响,惧怕问星不爱她甚至恨她,惧怕问星以县主的身份来压迫她。
真是,糊涂啊。
问真叹了口气,不过家里过日子,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回事,稀里糊涂地过,每个人都不要算得太清楚。
十夫人既然糊涂,问星装糊涂便是,还能母慈子孝含混过去。
尤其他们这么样的人家,姊杀妹、骨肉为仇的丑事,得用花团锦簇风平浪静掩盖过去,太阳底下不能露出肮脏事,那叫有辱门楣。
刀锋都藏在暗地里用,仇人见面有三分笑,能叫旁人摸到的深浅,都是想叫人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