岌岌可危的那部分人,正将希望寄托在见素身上。
她越位行权,失权的契机,不正在权力原本的主人身上吗?
如果见素出面,指责她越俎代庖,似乎正合礼法。
见素今日以弟弟的身份向她拜下,就在对外宣布他对于长姊掌权的支持。
很快,整个徐家都会明白他的意思。随着他赶到留州,而再次生出的某些想法,可以烟消云散了。
她看了见素一眼,见素对她微微一笑,清朗一如年少。
两个年轻人已垂手退在一边,待姊弟二人说完话立刻告辞称退,问真颔首,命含霜:“使人送二位郎君出去吧。”
含霜应诺,二人小心地觑了觑略为失态的见素,又觑一眼陌生的徐问真,感觉这世界都有些陌生。
见素回来的突然,问真并未为迎接他而特别打扮,她这阵子恢复了每日清晨打拳锻炼,一路颠簸疼得要命的肩颈和头有所好转,只是还懒得插戴金玉装饰,所以二人见到的问真其实与他们想象中高门贵女的模样很不一样。
没有华美耀目的珠玉、巍峨繁复的高髻、织金缕银的锦缎……通身装扮看似毫无奢华鲜明的之色。
但这样的朴素并不影响她的身份,她定定地从容立在树下,看似被树枝遮蔽,但他们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认识到,她是一棵笔直参天的大树。
或者说,她正成为一艘大船的掌舵者、一棵大树的园丁,她对着大船修修补补、对着大树修剪杂枝。
来之前所有的耳闻,都不重要了。
现在,她是他们的考官。
他们的未来、前程,在一直跟随的长兄俯首的那一刻,便注定由这位族姊掌控了。
在雍州数年,他们自然不只学了诗书策论、四书五经,见素不打算教出两个满口之乎者的书呆子。
他们同样要会体察局势、权衡利弊。
他们从徐府离去后,会给苴安徐家带来多大的风浪,问真并不在意。
她抱起明瑞明苓,温声轻哄:“是阿父啊,中秋的时候,阿父还送给你们一人一只小玉兔,不记得了吗?”
明瑞红着眼圈趴在问真怀里,不肯出声,似乎是见素对他们来说过于陌生,乍然的亲近令他们害怕。
明苓眼圈微微发红,但她趴在问真肩上,悄悄用那双凤眼去看见素,乌溜溜的眼珠如水洗过的一般。她固执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只用力盯着见素看。
问真对他们过于了解,很快察觉出异样,微微蹙眉,暂时没有言声,只叫见素:“咱们到屋里坐去。”
她径直抱着两个孩子往里走,并示意问星跟上。
季蘅原本正在院门内等候,见她一人抱着两个孩子,连忙过来伸出手,问真微微摇头示意,他便在一旁举手扶着明瑞,希望替问t真分担一点力道。
见素将此尽收入眼中,苦中作乐,从一片酸涩之中,竟觉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
他很清楚,孩子、家族……这些重量他阿姊都能承担下,但再坚强的人,总是需要关心的。
每人能一直盯着压力与重担前行,永远面对冰冷与斗争。
人总是需要温暖、柔软与关爱的。
到苴安之前,他曾想过,他与孩子们的第一面会是怎样的,是他冷静自持,哄着哭泣不止的孩子,还是他们抱头痛哭?
真到见面时,他竟出离的清醒平静,直到对上女儿那双与妻子绝似的泪眼,他心中才闷闷地、发绞地疼着。
正房里,问真抱着两个孩子在榻上落了座,亲自用巾帕擦拭他们的眼泪,温声轻哄。
明瑞明苓今日对她格外依赖,靠在她怀里,渐渐止住眼泪。
问真轻声询问,“怎么,不喜欢阿父吗?阿父很珍爱你们的,他给你们带来礼物。”
她向见素微微示意,见素倒还真准备了,连忙道:“阿父为你们准备了两匹小马驹,枣红的小马,眼睛葡萄一样晶亮好看,以后长大了,比太翁的马还英俊呢!”
明瑞明苓早想要真正学习骑马,徐家的孩子拥有第一只属于自己的小马驹,便是一种长大的标志。
徐虎昶早为他们准备了小马驹,但从去年拖到今年,一直没肯拿出来。
他年轻时养孩子很大胆,徐缜三四岁便被他抱着上了马,然后独自一骑,即便是极温顺的小马,他这动作有些大胆,大长公主听闻后,揪着他耳朵大骂一顿。
即便如此,问真小时候,每每心情郁闷,或者想念爹娘,他的第一选择还是抱着问真去骑马,对他来说,骑马是最好的游戏,马是最忠诚的伙伴。
到了重孙辈,他的胆子反而小了起来,或许是人到老年,顾忌良多了,两个孩子跟着太翁在马场上野的时候听了许多阿翁和姑姑小时候的故事,常年念叨着小马,却一直没能得到。
听了见素说的话,哪怕他们并不喜欢这位刚到的阿父,不禁心动起来。
但明苓可不是好哄的,她头仍靠着问真,用眼睛盯着见素,带着防备的,小狐狸崽看狼一样的眼神,忽然转过头抱紧问真,声音闷闷的,告状一般说:“他们说,阿父不喜欢我们,定是在外另有姬妾孩子了。”
“是谁说的?”问真目光骤冷,口吻却还很温和轻柔,轻笑一声,点点明苓的额头,“小傻瓜,你阿父怎舍得不喜欢你们?他不会在外另有姬妾儿女,对你们这样说的人,真是坏透了。”
明苓皱着眉抬起头,“是在宫里上听到的。”
明瑞在一旁附和点头。
问真压下一声冷笑,哄着他们细问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还记不记得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