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霜收回目光,知道自己大约快要有活干了。
郑家派来的是诰命县君的心腹人口——当世外命妇大约分为两类,宗亲一系暂且不谈,另一类是外臣妻母。
一般来讲,外臣诰命夫人的头等为一品官员及国公之母妻,封国夫人,本朝一品多为虚职荣加,实职官员的尽头一般是二品的三省宰辅们,即尚书令、中书令、门下省侍中,这几位的母妻加国夫人;往下职官三品及以上恩眷为郡夫人、四品为郡君、五品为县君。
郑家老娘子辛辛苦苦一辈子,只捞了个太县君当,她家郎君、儿子的水平可想而知。
如此还总想摆着就世家的款儿,出来的下人总想吹嘘吹嘘当年郑氏一族是何等的风光。
徐问真垂眸听着她家来的嬷嬷说话,看似认真,徐大夫人留神瞧她,却莫名瞧出两分懒怠来。
徐大夫人为这一点发现欣喜不已,很快打发走了人让她下去喝茶,又吩咐人去请五娘子与七娘子,然后温声问问真:“可是听她说话听得厌烦了?母亲新得了一对旧平窑的花觚,真娘你瞧瞧如何?”
她知道徐问真只会在亲近信赖的人跟前露出真正的情绪,在外人面前,问真永远只会是徐家端雅雍静的大娘子。
徐问真欣然点头,徐大夫人更加欢喜,立刻命人取来瓷器供徐问真赏玩,母女闲话间,问安问宁相携而来,向二人问安。
问安面上是一派的温和浅笑,问宁瞧着却似有些不情愿,挨着徐大夫人抱怨:“月前不是刚去过,她们怎么又来。”
徐大夫人唯有温声安抚她,“你外大母挂念你,才总想着接你过去。要将老人的好念在心上,不许这样说话。”
问宁叹息一声,“就为了外大母的心吧。”
徐问真瞧她如此,却觉有些不对,侧头看向在自己身边落座的问宁,从问宁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想了想,道:“倘若在郑家住腻了,只管打发妈妈回来说,长姊便命人套车去接你们。”
问宁闻言一喜,问安微怔后立刻点头应诺,“多谢长姊。”
她又笑道:“姊姊不必担心,我们在外祖家,外大母对我们处处关照疼爱,舅母十分照顾,并无什么不顺心的。”
问安已将及笄,容貌生得清丽,眉眼间又自有一种书香之韵,且她素日行举颇有种行云流水的自然之美,这会浅笑晏晏,恰如三春牡丹、盛夏翠竹,令人见之便心生和悦之情。
郑家那大郎若真如母亲所言,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徐问真心中如此想。
徐大夫人掐着指头算,“你们父亲应当能在你的笄礼之前回京,如此,笄礼之后便要开始纳采之礼了,三书六礼一重重地走下来,就是这一二年的功夫……越说我越舍不得你到外祖去了。”
问安抿唇轻笑,这时郑家的嬷嬷被引进来,请了两位娘子出门上车。
徐大夫人格外唤住跟二人出门的嬷嬷、使女,吩咐:“千万照顾好娘子,往她外家去,自有老县君疼她,我不多啰嗦什么,只是你们在外不要依仗咱们家便轻狂起来,还要小心侍奉娘子们、郑家老县君才是。”
我们家是什么身份,我家娘子去了,你们都小心着些,倘若吃了委屈回来,我可不卖你们老县君面子。
众人连忙应是,郑家来的嬷嬷脸上倒是波澜不惊,笑着跟着客气。
第15章
小鱼上钩了。
徐问真在一边看着,若有所思。
徐虎昶和大长公主教她的都是单刀直入的阳谋、直截了当的压制,他们教她煌煌之道,想叫她做个圣人君子,对阴谋诡计自然教她辨别应付,但这些口舌机锋,却没叫她涉猎过——毕竟他二位都没与人打过嘴仗。
听大夫人这样说话,倒挺有意思,且针对郑家这种不能撕破脸却不怕得罪的人似乎别有奇效。
送走了人,徐大夫人一回头,见她这模样,便笑呵呵有些得意地道:“真儿你磊落惯了,岂不知对这种要脸的人,咱们比她们更要脸就能叫她们难受了!”
徐问真道:“还得母亲教我。”
“凡是母亲会的,自然都想教给你。”徐大夫人与徐问真并身往回走,想牵她的手,想了想又顿住了。
徐问真便笑着先握住她的手,徐大夫人下意识一怔,旋即欣喜不受控制地涌到脸上,她连连道:“哪天娘带你出去逛逛,这样的热闹多了,你且看吧!”
徐问真再走时,那一对名贵花觚被塞到她口袋里了,由凝霜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回到临风馆里又找不到地方安放。
徐问真寻思一会,还是撤下案上新换的官窑素白赏瓶,拎出一只花觚换上。
含霜叹道:“还是快搬到明德堂去吧,这屋子虽幽雅,到底狭小了些,稍多一点玩器都显得太繁了。”
那边明苓明瑞抢在乳母前头哒哒哒跑进来,正见到这边换陈设,明苓喜欢极了新换的白赏瓶,觉着插碧桃花最好看,忙道 :“怎么换瓶子了?这个多好看呀,姑母不喜欢极了?”
徐问真笑了笑,将她抱起叫她摸一摸新花觚,“这是你婆婆给姑母的,姑母喜欢极了,先换这个摆几日好不好?”
明苓爱屋及乌,听闻是婆婆给的,新花觚顺眼不少,拄着下巴思索着道:“这个瓶子插白玉兰花或许好看。”
明瑞在旁慢吞吞点头,“不错。”
瞧他小大人的模样,徐问真忍俊不禁,点点他的额头,“休学你翁翁,才多大点?既如此,今日你们两个陪太婆婆到园子里赏花,顺便帮姑母折一枝玉兰回来插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