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夫人愈发大胆,若不好好扳正,对几个小的实在不利,迟早是祸患。
这些思虑都只在转瞬之间,大长公主眼光t在次子身上淡淡略过,又看向问圆,这回真情实意地露出笑容,道:“前儿你说年后想下江南的事,祖母仔细思虑了,觉得极好。只是有一点,出门千万要仔细,再多的财物,没有这条命紧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千万要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问圆听她赞同,顿时彻底放下心,连忙起身应诺,大长公主又道:“金桃留在家里,你只管放心。我、你伯父伯母、父母、长姊都会照应,还能叫她小孩子家受了委屈?你只管放心地走,回来时保管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说不准都会喊娘呢!”
她就是有一语定乾坤的气度,立刻能叫人找到主心骨。
问圆深深拜下,“多谢祖母疼惜。”
大长公主微笑着注视着她,“去吧,且去外面,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广。人这一辈子,只困在四方天里,不看看外面的天地怎么能行呢?”
这一晚宴会气氛说不上好坏,总归最后敬椒柏酒时,大家都是笑盈盈的,只是问显几次悄悄拿眼去看问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晚些从楼阁中出来,徐纪还有些恍惚,问圆带着妹妹们与他辞别,徐纪忙叫住她,轻声问:“圆娘,你想出去的事——怎么没与爹爹说过?”
问圆垂垂眼,摆手示意问满带着问显先走,并扶住徐纪道:“儿送您一段路,咱们慢慢说吧。”
徐纪顾不上两个小女儿,摆手叫她们去,沉下心点点头。
风声隐隐吹来问圆的第一句话,“儿一直知道,爹爹很疼我,我与王家和离,阿娘颇有微词,唯有爹,自始至终未呵斥女儿一句,金桃出生,立刻叫金桃从徐姓、登族谱。阿爹待我的疼惜之情,骨肉之恩,问圆三生无以报答。”
徐纪眼眶微红,“这是我为人父应做的,你谈何报答?”
“小时候,姊姊父母不在身边,只能跟着祖父祖母居住,我稍微懂事后,还觉得姊姊可怜,所以无论祖父祖母如何疼惜偏爱,我都不曾嫉妒,毕竟我有父母在身边,阿爹对我又如此疼爱,会将我抗在肩上看杂耍,带着我到城外骑马。”
“可年前,为姊姊是否能够祭祖一事的论断,忽然叫女儿意识到,您待女儿,与伯父待姊姊,是不一样的。”
“伯父想将姊姊放做振翅的鹰,您想将女儿养成树边的萝。”问圆声音平平,轻声道:“女儿几次说暂时不愿考虑婚嫁之事,您或许都认为女儿是小孩脾气,或者对前头王家有心结,畏惧不敢踏出这一步吧?这点‘脾气’‘心结’,是稍微劝解,女儿就能想开的。”
随着问圆的话语,徐纪逐渐皱起眉。
“可您当年,拒绝聘娶名门,执意要娶阿娘时,心意是多么坚决,我如今不想再嫁,只想先做自己的事,是多么坚决。”问圆忽然顿住脚,目光坦然而坚定地与徐纪对视,“这是女儿的选择,而非徐问圆需要被人解救的困境。”
徐纪怔怔地看着女儿,眼中几分震撼,几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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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真带着三个孩子回了明德堂,明瑞明苓怕是今晚玩得最高兴的,已经精疲力尽地趴在乳母肩头睡着了。
问星牵着问真的手慢慢走着,等渐离人群,才低声问:“云娘子的茶肆很特殊吗?”
“云家茶肆干干净净,今日到场者,并非只有我们一家闺秀,名门贵女、书香淑女,甚至平民女子,喜好云岫的琵琶与烹茶之道者数不胜数,她这门生意做得清白坦荡,仰俯无愧,若说她依仗最多的人,却是我。”
问真蹲下身,认真地与问星诸事,“何况女子的清白身份,从来不能由自己做主。阿星,你要记得,世间女子多如繁花,却大多身如飘絮,只能任东西风吹纵欺凌,若有余力时,要加以帮扶,无余力时,哪怕不能帮扶,不要落井下石,更踩踏一脚。”
“今日你我居高门、处高位,可阖家富贵皆依凭公府官爵,倘有一日,世事流转,我们可能从高处坠落。届时,今日咱们踩踏的一脚,可能会落在自己身上。”
问星沉默半晌,用力点头。
来到这里将近一年,穿的是织锦绫罗,食的是燕参翅肚,满门朱玉锦绣,她只为大宅门里的隐晦风雨所不安、谨慎,却从没想过,最不安稳的,原来是女人这个身份本身。
她们并没有自己在这个世道站稳脚跟的权利。
她们今日之安稳,全依凭于家族中的男人,若有一日政治倾轧,徐家大厦倾倒,她们会从云端坠落,顷刻之间,便能从高门贵女,变为任人践踏的所谓贱籍。
或许届时,她们连婢仆都不如。
在正月寒夜里,问星裹着厚而柔软的皮毛氅衣,本应十分温暖,却忽然感到一阵浓浓的寒意爬上身躯,直钻到她的脊梁骨里,让她险些站不稳。
“今日我家风光无限,明日大厦倾倒,只在上位者一息之思,总要居安思危。”
所以她才要扒紧了周元承,哪怕圣人如今表现得对她再偏爱、再疼惜,绝不敢放松懈怠。
只有这样,真有来日,她至少还有个县主身份,是个为周家男人不嫁的痴心女子,她还能——至少保住自己与徐家几个人。
见问星被吓得如此,问真抱住她,轻拍她的脊背,“不怕。祖父与你伯父们都居官小心,咱们家三代人简在帝心,这一世安稳,还是可以保全的。姊姊与你说这些,只是酒后多思,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