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一贯的冷面早已破功,挂不住了,见她如此,手上的力道不再收着,但说不出违心的话,只保持沉默。
倒是季芷,她动作机械小心地替问真揉着药,听到问真发问,怔怔回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即便是素色衣衫、雅净珍珠,遮不住如旭日光辉般的耀眼。
徐问真弯弓搭箭,在人群中对准远方时,眉目锐t利锋芒毕现的模样,叫人见了心旌震荡,经久难平。
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绷住,看着徐问真意气风发的模样,她心脏几乎停跳,下山后久久不能平复。
灿烂耀眼,如日如星。
阿蘅栽得不亏。
她想,年少时遇到如此惊艳的人,是祸,实在是福。
徐问真原本神态安然,还有心与白芍几人打趣,听到季芷说话,本来出口的打趣忽然停顿一下,然而她一向就是很直接干脆的性子——她想要的、喜欢的东西,只要不违背礼法,不会给家族带来麻烦,她都会竭力去争取。
但她到底视季芷为友,问真可疑地飘来视线,刻意不去看季芷,口吻倒还端得很正经平常,如说常日品评诗画的寻常话一般,“阿芷,我好像——要违背对你的诺言了。”
季芷回过神,茫然地看向她,半晌回过味来,不可置信地说:“阿蘅?”
徐问真好不扭捏,淡定地点头,但对着友人,她还是稍微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强迫阿蘅的。倘若他不愿意,一切还是如故。”
只是方才,季蘅踏马而来的模样实在太美了。
像一整瓶如霞如云的霜满天与宝珠山茶。
她奔涌的血液本能告诉她——想得到。
但比起季家姊弟二人的能力,与她和季芷的情分,男女之爱当然不足为重。
如果季蘅不愿意,她自然不会逼迫强求。
季芷很想说:倒是不必。
但她迟疑一下,还是并未直接表明季蘅的心意,而是委婉地道:“男女之情,只发于心,您若有心于阿蘅,不如就再接触一番,我的意见自然无关紧要,您若非要问——我只希望,您最终能与他善始善终。”
徐问真笑容温和,“自然。”
她从没体会过男女情爱,既不知道最终能与季蘅走到哪一步,不知道她这份喜爱能够持续多久。
她现在只是凭借喜好美丽事物的本能想要得到,但无论最终是什么结果,只要季蘅不令她失望,她一定会安顿好季蘅余生。
季芷轻轻一笑,“如此,您又何必忧虑我呢?”
她看出徐问真的一点不自在,轻声道:“我与娘子相交,便只是阿芷而已。”
“我是如此想的,若最终闹个不好收场,反而影响我们就不好了。”徐问真笑道。
听得云里雾里的白芍才反应过来徐问真的言外之意,惊讶震惊之余,小声道:“从前竟是假的?”
徐问真无语地看她,“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种急风好色之人吗?”
白芍有些心虚地垂首,默默道:“我哪想到那种事还能作假。”
哪个人没事闲着假养外室啊。
嫌钱太多花不完吗?
徐问真抬手去捏眉心,叹了口气,“早几年祖母还说你留在府里屈才,如今看来,倒是留在家里的好。”
白芍默默用力,给她揉开药油,装作听不懂她的话。
孩子们是跟着傅母同车的,他们在车上必要睡觉,跟着徐问真一车会很逼仄,他们仨在一处倒是还好。
回城先经过季家,问真叫季芷:“你先回家吧,告诉你阿弟,我在外不宜与他太过亲密,今日在山上行为已经失于疏远,回城便不好乘坐一车了。”
这是解释回来时叫季蘅另外坐车的缘故,她既然有心将名花收入瓶中,供在案头赏玩,自然能耐心哄人,她从屉子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香囊,镂雕的百合花式,内装着香球,捧在手上暗香幽幽。
“谨以此,为赔罪之仪。”徐问真随手用帕子将香囊包起递给季芷,说话时眉目含笑。
许多时候,能轻松说出“赔罪”之言的人,才是真正地位稳固,并不在意言语上的小节的人。
问真行事素来周全,此刻她并不知道季蘅的心意,因而语气只是客气周到而已。
一点隐秘的暧昧,情而不浮,然而问真的话脱口而出,只是随心而为,并非有意为之。
——季芷看得出,这位言辞平直坦率,人人皆道她对前未婚夫情根深种的娘子,反而是未识情滋味的人。
她如今对季蘅的好感,就如对一只精美的瓷瓶、一块莹润的美玉、一盆绝世花朵……没什么区别,只是对美好事物的喜欢而已。
季芷双手接过那个银香球,望着问真既笑且辉光彩盈盈的目光,心里百感交集,将香囊仔细收好,微微致礼,“芷告辞。”
“在家歇一日吧,明日再回去是一样的。”问真笑道。
季芷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徐府,但每旬有一日休沐回家居住。
对季芷来说,这个安排很好,可以令她与母亲保持着不错的远香近臭的距离,但意外到来的假日当然是惊喜,她露出一点笑容,道:“我才品出裙带关系之妙。”
徐问真好笑道:“你与我还要靠什么裙带关系?”
全然没想到季蘅那一茬。
虽然有所预感,真正试探出来,季芷还是思绪复杂,既为季蘅可惜,又隐隐有些……莫名的庆幸。
庆幸徐问真还是徐问真,她想。
女人沾了情念,似乎就会变成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