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事后着九个月,他确实成长得很快,尤其上京之后,说是脱胎换骨不为过。
季蘅还不知道姐姐决定交托给他更多的信任,他听了季芷的嘱咐,认真地点头,“姊姊你放心吧。我一定小心行事,不会误了娘子的事。”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用气声说的,说之前还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看有没有外人。
如此模样,又叫季芷不自觉扬起唇角,对着弟弟清澈的目光,她微微点头。
她清楚徐问真一言九鼎的性格,徐问真说会庇护季蘅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或许,这算傻人有傻福?
“回家吧,家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季芷仰头,看着天边已经露出半张脸的月亮,轻轻感慨:“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转眼,咱们入京有三个月。”
她与季蘅对京城的一切都逐渐习惯,家中的人却迟迟无法适应异乡的生活,又或许安稳下来后,无法适应没有夫婿陪伴的平静生活。
季芷压住一声叹息,纤瘦的背影在月空下如一根清秀、劲瘦的竹。
她并不惧怕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她一向认为,哪怕天大的困难,没有难倒人的,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再站起来。
可偏偏她无法把这份力气灌输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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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馆,含霜出去送季蘅,徐问真今日事事顺遂,心情大好,回到书房中,在小窗边的藤椅上坐了,拾起早上看的那卷书又翻了起来。
黄铜鸾首三足小炉上青烟袅袅,是刚焚起的一炉百合香,清雅宜人的花香逐渐在幽静室内弥漫开,一点微弱的沉檀香气稳稳托住花香,并不喧宾夺主,却令人心境更为清妙玄静。
含霜用小茶盘重新捧了一盅梨汤回来,“天色将晚,便不烹茶了,今日殿下那边梨汤炖得正好,我给您顺了一碗回来。”
徐问真呷了一口,赞道:“果然不错。”并发布命令,“等会再偷两碗回来,给明瑞明苓和问星吃一盅。”
含霜镇定自如地答应,一边的凝露道:“含霜姊姊一个人两只手,只怕偷不过来,再叫人抓住现行,不如我与她一起去,大忙或许帮不上,万一被人拿住,只说是我嘴馋,撺掇她去的,好不供出娘子来。”
含霜举拳捶她,“你这促狭鬼,谁都打趣!”
凝露哪敢还手?躲躲闪闪藏到徐问真身后,口中一叠声叫:“娘子救我!”
“你是一口气得罪两个人,我不捶你就不错了,还救你?含霜捶她!”徐问真轻哼一声,为含霜助阵。
徐府里的消息,传出去会被大夫人控制,但在府内传播起来却是很快的。
临风馆这边的动静,东院很快得到消息,大夫人看起来格外惊讶,半晌才会过神,道:“季家那郎君倒是个好孩子……我是否该给些什么?”
这是她该听的、可以讨论的话题?
常夫人在一旁坐着,只觉心尖直哆嗦,半晌,见周遭几人,大夫人、秦妈妈、钱妈妈都只是惊讶而没露出异色,才真正领会到长嫂对侄女的疼爱。
出身书香门第,父祖两任御史台的常夫人好一会才整顿好心神,按着大夫人的思路,思忖着道:“或许——赏些给年轻人的玩意?衣料、荷包什么的未尝不可。”
大夫人若有所思,“倒是。”
秦妈妈却有不同的意见,道:“咱们大娘子身份原不一样,娘子您可不能将季家郎君当做正经女夫看。等闲人家小郎在外养外室,家里是什么态度,娘子您依样学来便是。您若正儿八经地将人当做女夫待,岂不将外头的心养大了?这可是大忌!”
常夫人恍然大悟,忙道:“正是这个理,长嫂你就只当真娘是个小郎,便知道如何待外头那个了。将心养大了可不是小事,我方才竟犯起傻来。”
她方才是下意识认为自家娘子是嫁人,才会认为应该厚待那位。听秦妈妈这样一说,可真是观念出了错。
“顺娘你这是哪里话?今日多亏你在,不然连个陪我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大夫人轻叹一声,“罢,我就不管了,随真娘去吧。……在云溪山一守便是这么多年,真娘实在太苦了。前阵子圣人劝说叫她想开些,我只生怕她是为了叫我们心安,故意做戏与人看的。”
常夫人沉默一会,轻声劝道:“真娘是有福分的人,孝亲尊长,最能积攒福分。哪怕是假的,好歹如今有这么个人,那季家小郎我听过,听闻最是勤恳真诚的人,性子温吞些,倒令人喜欢,没准哪日真就成就了好事呢。”
其实她心里明白,以留国公府的地位门楣,长女是绝不可能嫁给医工之家出身、不从科举仕宦的商贾之人。
等闲低嫁,好歹还是嫁给文人武官,绝不可能低嫁到嫁给平民百姓啊!
她这会只是拣好听的话说,宽慰大夫人罢了。
按照这些年,她对徐问真的了解,心里觉得大夫人所猜测的故意做戏叫长辈们安心八成是真,一时心内百感交集,暗道:真真天爷不公啊t!
她嫁进徐家多年,自认算看着徐问真长大,眼看着徐问真对长辈体贴孝顺、待弟妹亲近温和,品行样貌真是挑不出一点不足,长到十六七岁,更是亭亭如庭前牡丹一般,高雅华贵。
怎么偏就一朝跌落凡尘,吃了这么多苦呢?
常夫人心里唏嘘,一边安慰大夫人,但自消息传回来,大夫人便是神情恍惚的模样,她坐了半晌,见天色渐暗,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她阿爹打发不住两个女儿吃饭,还得我回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