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条,无论哪一条落在皇子身上都是致命的,郕王却很有本事,一把将两项都揽住了。
徐问真抹去案上的水痕,注视着窗外天边乱云,忽而道:“起风了。”
“是,难怪清晨那般闷热,原是要落雨了。”含霜打量着外面的天色,不禁道:“不知那边如何,只怕又要在山下耽误住了。”
天边骤然卷起漆黑阴云,凉风阵阵,显然是暴雨将落,如此天气,不敢贸然回山,至于究竟要在山下耽误几日,只能看天公心情了。
徐问真皱着眉,唤,“延寿。”
她音量不算很高,在她出门时从不离开左右的马夫却立刻出现在门口,并恭敬地微微垂首,“奴在。”
这座客舍正房布置颇有古意,四处还是地台蒲席,窗寮宽阔,门窗打开时内外几乎连通,只有门内设有一架屏风,有风雨侵袭时移来,可以屏住外界风雨,除此外一切几案卧榻均清简古朴,倒比寒山的院子还似清幽静室。
徐问真坐在屏风内,并未看去,便知他必然是恭敬沉默的顺从模样。
她问道:“你看天色如何?”
徐延寿回:“急雨忽至,可解干涸,而天雨有度,解灾便止,一切应顺娘子心意。”
“雨明日能止住吗?”徐问真闭目问。
既是知道徐问真不会注意这边,徐延寿仍是低眉俯首,“唯。”
“如此,等他们回来,将所有来龙去脉查清楚,明日一早,你启程回京。”徐问真拿定主意,“与其一日三书快马加鞭,不如你回去能说得明白。”
这回徐延寿终于迟疑一下,几瞬没有声响,徐问真语气如常,却不容质疑,“我身边还有秦风他们在,凝露足够当用。”
徐延寿垂首称诺。
“安排好送云姑去绥县的事,人手要妥帖。云姑毕竟上了年岁,虽然身体还好,可若有鲁莽之人着心算计,只怕无法应对。”徐问真嘱咐道。
徐延寿再次恭谨应下,徐问真心里盘算着局中双方的筹码——名义上徐家当然不能入局,如果一切真的牵连到周凤池,局中的另一方,必须是季家人。
这一局从来不是双方各有多少势力的角力斗争。这一局中,最至关重要的筹码,是圣心。
谁握住了,谁就赢了。所以站在与周凤池相对的天平上的,只能是季家人。
孱弱的,在权力重压下无助的升斗小民。
但有些时候,柔能克刚,孱弱就是最好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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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通久在外行走,学到许多在京里联系不到的手段,譬如如何摆平朱六郎,如何从他口中掏出东西来。
他回来时仍是衣不染尘干干净净的模样,却将朱六郎知道的所有朱家隐秘都揣了回来,进门见徐问真循声出来,就冲她咧嘴一笑,“弟幸不辱命。”然后立刻吩咐:“快将季家娘子抬入房中去。”
婢女仆妇们鱼贯而出,接过季蘅背着的季芷,安置到准备好的房间里,白芍连忙提起药箱跟上。
在他们冲入朱家的那一刻,勉强坚持了一夜的季芷终于泄去最后一点力气,闭上了眼。季蘅把她抱起时,只觉她浑身冰凉,又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胸口连一点起伏都没有,登时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走了。
秦风当时还想上前搭把手,见他出神一瞬间就回过神,连忙去探鼻息,然后咬着牙将人背了起来,动作竟然十分利索,才有些惊讶,收回手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的路上一直留意着他们姊弟二人,准备好随时接应。
季母本就体弱,昨夜情绪大起大落步步惊心,如今已是摇摇欲坠,只因惦记着生死不知的女儿,才咬紧牙关硬撑着不肯倒下。
这一家三口,各有各的狼狈。
徐问真出现在了季芷房中——一般小事,如当日帮了季蘅一把,她帮忙之后就不会再出面,毕竟又不图报答。
但如今她要用季家人,既然已经施恩,就不如再多做一分,彻底收服人心。
而且,哪怕不看季家人的用处,只看季芷这个人,她由衷地希望季芷能熬过这一劫。她们之间虽然只是昨夜短暂的一点接触,但季芷不卑不亢的风骨与心思之周密,实在难得。
在如此绝境之中,还能步步周旋,准确抓住机会为家人谋t求生机,实在是一位可敬的娘子。
徐问真进入房中,白芍正眉心紧锁用针急救,并吩咐人用人参汤化开她早备好的丸药,季芷的情况肉眼可见地不好,脸色青白,几乎与尸体无异,在针弹入的瞬间,她的胸口似乎有了一些轻微的起伏,只是出现了一瞬间。
白芍眉头紧锁,满手银针翻飞,季蘅连忙说:“我姊姊大约两个时辰前吞了一颗能够调动生机、稳心护命的定心丹。”
白芍听罢,口中喃喃:“难怪。”又忙吩咐人换另一种丸药来,徐问真帮不上什么,便不进去添乱,只喊季蘅:“这边还有什么药铺、医馆是可信的?事关你母亲、姊姊的性命,千万慎重。”
季蘅连忙点头,他牵挂着季芷的性命,清楚地感觉到身躯在微微颤抖,但在极度的压力与恐惧之下,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咬紧牙关思索一会 ——他认为是过了许久,其实只在一瞬间。
“出本坊向西,奔土地神庙的方向,约二里之处,有一家芸生堂,店里主事之人是我姊姊的友人。”季蘅道。
徐问真微微侧头,廊下自有护卫披着斗笠闪身而去。
他们随行并未带多少药品,白芍素不离身的药箱中的急救药品多是针对刀剑摔伤等止血固定用的——毕竟徐问真并无旧疾,身强体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