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身道:“回屋吧,白芍,你要做好准备。季芷和季家娘子身体虚弱,这一番折腾,不定成什么样子了。”
今上对地方吏治确实格外上心,最反感豪强与官员勾结,这次的事翻出去,朱家、韩县令,甚至可能是朱家势力源头的郕王,一个都捞不着好。
越是如此,徐家在里头越要干净清白,一点手脚都不能动。
她就是清清白白来给妹妹找医者,然后撞进这摊浑水,心怀正义见义勇为的,天王老子来了,都是如此。
朱家人果然没猜到往季家求医这家人的身份,他们只以为是外地寻常富贵人家,顶天是哪里的官员之家,朱六郎如今志得意满,自认就是刺史州君来了他不怕——他将玻璃献上去,如今可是朱家的得意人,最知道自家通过玻璃攀上了哪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如今还留在桃花镇,无非是要亲自看着季家在自己脚底下被碾死,不然早到州府甚至京城去过富贵日子了。
昨夜将季家三人绑来,他随意叫钱坤扯了个理由,又故意叫人顶着宵禁去,正是为了震慑那外地来的一家人,让他们最好知难而退,不要坏了他的事。
不想那么多人看守,竟然还叫做玻璃那小子跑了,朱六郎火冒三丈,一边命人搜查,一边咬牙切齿地对季芷道:“我知道,你这娘们最有主意——说吧,你爹留下的医方本子究竟在哪?拿出来,等你弟弟被抓回来,我饶他不死,不然,你们三个就都给我等着吧!”
季芷心里算着时间,咬牙与他周全,先作势同意交出医方,季母忙喊:“阿芷!那是你爹一辈子的心血啊!你忘了你爹是被谁害死的吗?”
“老死婆子你闭嘴!”朱六郎反手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一边冷笑,“他季川就是死得太快了!倒算他命好,他若能活到今日,你们更别想偷过安生日子!快将清肺养心丹的方子交出来,季芷,你交出来,你们母子三人还有活路,若不交出来,立刻去死!”
季母家中是有名的医药之家,父母皆通文识字,待女儿尤其温厚可亲,她成婚后季父与她纵然有红脸的时候,绝没动过手!
哪怕季父和季蘅被抓进去时,还有季芷顶着家门,拿主意、应付那些虎视眈眈之人,她头一遭被人将巴掌打到脸上,还是被一个比她小的小辈,猛地懵住了,瞪大眼睛捂住脸,许久没有回神。
“娘!”季芷心里着急,用力挣扎着扶住她,然后看向朱六郎,道:“我们家如今就剩三口人相依为命,只要你不伤害我娘和我弟弟,药方我可以交给你。”
朱六郎听她所言,呵笑一声,抚掌道:“瞧瞧,还是季大娘子识趣,知道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你瞧,你若是早早松口,哪还至于吃这么多苦楚?当年你及笄时,我还说过要娶你呢,可惜你爹那个老匹夫,不肯把清肺养心丹给你做嫁妆,不然哪来今日这些波折?你不必跟钱坤那个窝囊废过几年,就在我家过上富贵安逸的日子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旁边一个面容还算端正,却躬身猫腰的男人,脸上咧着笑问:“钱坤,你说是不是?”
钱坤唯有点头哈腰而已,季母双目含恨,咬牙闭上眼。
朱六郎自觉开了个有趣的玩笑,钱坤捧场却没搔到他痒处,便没了兴致再笑,冷着脸叫人拍来纸笔,喝道:“写!”
季芷淡定地摇摇头,“我记不住。”
“贱人你别耍花招!”朱六郎脸色猛地阴沉下来,“拖延时间?你是指望你那个逃出去的弟弟能找到谁来救你?我告诉你,江州境内、普天之下,再没人能救得了你!”
季芷与他对视,双目清澈、目光镇定,在他的阴鸷之下不落下风,“清肺养心丹不是简单的一张药方,而是一套药方集册,应对每一种病候不同的发病,用不同的药。我太翁、阿翁、阿爹三代人耗尽心血才整理出来,厚厚一本,我哪怕从小学习,未必能背得下来,何况我只在阿爹过世前,才匆匆开始接触。”
她说得镇定自若,如今刀横颈侧,朱六郎自信他们一家人的命都掌控在他手里,季芷绝不敢再跟他耍花招,便暂且相信了季芷的话,冷哼一声,“我暂且信你。册子在哪?”
“在家中我卧房榻下,地砖有一块活动,取出砖石,其中有一个匣子,取出内里有一本册子,正是清肺养心丹的方集。”季芷见朱六郎神情稍微松动,立刻接着道:“但那本册子是用季家的密语写出的,如今除了我,无人再会了。所以请朱郎君派人将册子取来,我可以为你细细翻译,只求此事之后,郎君能放我们家人一条生路。”
她说着,动作尽量自如从容地轻轻一拜。
朱六郎迟疑一下,看向一旁,钱坤忙跳了出来,道:“我知道是哪!”他拍着胸脯,“我带人去找!”
他看丢了季蘅,正是戴罪立功的时候,且确实是他对季芷的房间最了解。
朱六郎一抬下巴,示意自己的几个心腹人手跟上,一边冷声对季芷道:“好好翻译,方子到了我手里,自然有你们娘仨的生路。若敢耍花招用手段——乱葬岗的野狗可都饿着呢。”
季芷微微垂首,“芷当从命。”
她瘦得脱了相,脸色是病态的惨白,平心而论其实并不好看,朱六郎看着她,却忽然生出一点复杂的情绪,他说:“你得感谢你不是个男人,不然我早就先杀了你。”
季家这个女人,比她弟弟还有心气、有本事,多亏是个女人,想得简单,还敢在他这里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