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算看到了密道那日李老爷写下的信。
“卿卿吾女,看到此信之时希望你已离开昭明镇。为父无能,救不了你兄长,同样也护不住你。不知从何处惹了祸事,让李家同整个昭明镇无故受此大难,父恨过悔过,可时日无多之时的如今却已认命,仙家之事不是我等可以抵抗,若你有幸逃离,不必忧心亦不要挂怀,只望吾女往后能一生顺遂,事事欢喜。
父此生足矣。”
心脏在胸膛剧烈跳动,有人在耳边不断哀求,「回去。回去。回去。」
如今情形,同靳浪六岁那年何等相似,他当年亦是独自一人被母亲藏进兔子洞中,眼看着亲族亡尽。靳浪没出来,成了靳家于世上最后的血脉,李二小姐却回了头,于是昭明镇中多了一条冤魂。
靳浪说不清两种选择谁更好,或许已做下的决定便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靳浪喝停了疾行的马车,“你们沿着此路离开,我要回去。”
他没等翠儿和车夫李海平回应,自己跳车往回走,兴许是幻境限制,他全身法力被封,只能如同凡人一步步往昭明镇跑。
迷雾之中行走辨不清方向,靳浪走了没多久便听到身后一声呼喊,“小姐!”
翠儿是陪着李二小姐长大的丫鬟,是主仆,也是姐妹,李海平也是李老爷多年培养的忠仆,两人早知此次凶多吉少,却也调转车头。
“小姐,马车两个时辰已走了快百里,你一人要走到如何时候,我们一同回去吧。”
浓雾渐渐散去,同坐于马车中的翠儿眼中却逐渐冒出黑气,翠儿毫无所觉,仍旧同靳浪说笑,靳浪闭上眼不再看,大抵六十年前,李二小姐回府时,也是同样情景。
李府已经到了。
早时打不开的府门现在畅通无阻,府里无数人高高扬起头颅,恶气从人们的七窍中汩汩流泻,而李府之外,翠儿同李海平同样如此,昭明镇无人生还。
靳浪一路狂奔到了李老爷的书房,只见李老爷双目圆睁,恶气如同泪水倾泻。
一道女子身影从靳浪身体中浮出,女子颜色姝丽,穿一身藕粉色罗裙,便是当日李二小姐了。
兴许是李老爷有所布置,此时李二小姐还未曾像镇中其他人一样被恶气侵蚀,她跪在院中,落下血泪,看着眼前的拂尘神君,声音如同从深渊传来,“仙君,我恨,父亲说不要我报仇,我却从不是大度之人,我偏要知道是谁害我李家如此,我要他偿命!”
拂尘神君悲悯的望着眼前的女子,摇头道:“我亦不知是谁,我会留下余下灵力维持李府中人一点灵魄,只希望未来有人能为我等解惑。”
化神神君能在恶气之中维持神智百年,若是拂尘神君自现在屏息闭关,并不是全无可能拖到未来脱困之日,只是重伤之后他亦是难以维系,不如就为昭明镇万人留一线生机。
拂尘神君散去修为,层层恶气之中一点浅薄灵气自天灵涌入李府众人体内。再看拂尘神君,已同府中凡人。
多日来的困倦抽离,一点清明涌入脑海,眼前也似是蒙上一层血雾,有人从身后拥住靳浪腰身,他不必回头,便从那身清寒的气息中知晓来人身份。
“小龙,你回来了。”林杦烟说。
靳浪一怔,“你叫我什么?”
林杦烟轻笑道:“我家乡有种说法,说是小儿天赋异禀,将来能成他人所不能便称为龙傲天,我觉得你亦是如此,便在心里偷偷叫你小龙。只是刚刚一时口误,不小心喊出来了。”
靳浪挑眉,不满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我可能如此叫你?小龙~”
他喊得温柔缱绻,温热的气息打在耳侧,靳浪不自觉红了耳框,“随便你。”
两人调笑片刻,靳浪总算从心脏都快被捏爆的猛烈情绪中脱出,只是仍旧情绪低落,指尖已狠狠戳进林杦烟拥在腰间的手背。
林杦烟轻叹一口气,“是血缘因果。”
靳浪冷笑一声,不必多余的说明就已明白林杦烟所言为何,并不让人意外,“他李家老祖以李家为媒介献祭这一城性命只为逃避天劫。林杦烟,你那南山书院之中可有那个渡劫尊者俗家姓李的?”
第23章 22 湮灵魔尊
如今修真界中渡劫尊者不过双十之数, 而南山书院中仅有一人附和条件,林杦烟嗓音里含着冷漠的怒意,“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没死在天劫之下,反而苟延残喘至今。那是南山书院前任掌教——鹤年尊者。”
林杦烟当然记得这位南山书院前任掌院。鹤年尊者是同南山尊者同一时代的人, 在林杦烟进入南山书院之时就已大乘多年, 多年执正道仙门牛耳, 为人严肃刚正。在众人口中, 最广为流传的是,鹤年尊者, 道心通达,无惧雷劫。他是飞升通道受阻八千年来,唯一不拖延,不兵解之人。
一句修真者不愧天地,不知是南山书院多少修者毕生所求, 当年鹤年尊者渡劫而亡, 仙门百家百年素蒿,何等威风, 却不知此人躲在暗处早已留下无数布置, 甚至以一城为祭, 只为苟活……
鹤年尊者四字一出, 眼前一切顷刻碎裂, 两人又回到六十年后破败的李府庭院,一张苍白枯瘦的脸立在靳浪面前,那是李二小姐, 漆黑的眼瞳下还残留着血泪,不复艳丽的唇外突出着尖利的獠牙,她已失去了曾经的美丽, 变得如恶鬼般恐怖。
靳浪伸手为她擦去眼下血痕,含恨而终,又怎么不是嗜人的恶鬼那?
号钟仍旧铮鸣不休,地下传送阵已毁,城中无数尸傀静立于原地发出凄厉呼啸,滚滚恶气自尸傀之中升起,如同云海翻腾,天边隐隐有雷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