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没人比封澄更清楚赵负雪的行踪了,她打死不肯在赵家留宿,便在不远处住了客栈,晨起一下楼,便见到赵负雪悠然自得地坐在下面,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早膳,她于街上闲逛,赵负雪必然就在对面酒楼的最高处自斟自饮,她刚翻过天机院的院墙,便恰好能看见赵师兄正言笑晏晏地守在墙下。
思及此处,封澄叹了口气:“知道。”
周寻芳道:“他的心思,莫说是当事之人了,即便是我们这些旁观的,也一清二楚,只是从前还藏着掖着,现在这般大张旗鼓,可是他对姑娘说了什么?”
封澄干脆也不隐瞒了:“他说心悦于我。”
周寻芳点头:“原来如此。”
随即,她又道:“你心中是什么意思?”
封澄古怪地看了周寻芳一眼,从前见她,只觉得严厉,现在一瞧,这熟悉的表情,竟然还八卦。
想了想,封澄道:“老尊者从前说赵家容不得一个情种,想来我心中的意思,是不要紧的。”
谁知道周寻芳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嘴角竟然勾上了一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情种是容不得的,”她微微一笑,“一对情种,还是容得下的。”
封澄:“……”
封澄手一抖,茶水猛地洒了一桌子。
“还能这样!”封澄只想给周寻芳跪了,“我以为是赵家治家甚严,不许有私情!”
如若是旁的见过周寻芳的人来看,定然会惊下个下巴来。
这位威严的老者,叱咤风云,掌控第一天机世家的大修,面上竟然露出了堪称忍俊不禁的笑意。
这幅场景的惊人之处,便如同洛京大街上,有一只天魔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了一样。
“当然不是,”周寻芳慢慢道,“赵家人,择一人而终老,遇上命定之人,情深并非坏事。反是那些犹犹豫豫的,岂不是错过?”
顿了顿,她又道:“所以我只来问姑娘的意思,若是你不愿,阿雪也不该勉强——我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封澄更不知道说什么了,片刻,她道:“我有一事疑问,那日老尊者提起赵公子的父母……?”
说到此处,周寻芳的脸色暗了暗,封澄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大概说错话了。
她正要找补,周寻芳却道:“阿雪的父母,便是孽债了。”
什么意思?
周寻芳道:“阿雪的母亲忽然失踪,半分讯息也没留下,其父苦寻数年,终究敌不过相思之痛,自戕而亡了。”
说到此处,封
澄心中猛地一揪,道:“晚辈冒犯。”
周寻芳很疲惫地摆了摆手:“赵家夫妻,成亲之时,绑生死咒,来生往世,再续前缘。一方亡故,命咒便应验一半,我儿手腕上的命咒从未应验过,她却不愿出现,我儿日久绝望,自行了断,也算解脱。”
周寻芳缓缓地站起来:“所以,赵家感情一事,最不能勉强,你若于阿雪无意,便不要重蹈覆辙,再演他父母的覆辙。”
骤然听了一耳朵旁人家的家私,封澄晕晕乎乎,只道:“可如若一方痴心不改,有什么法子吗?”
周寻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有的。”
第38章 剩下的人,统统背过身去……
封澄出来时,天已黑沉了。
周寻芳仿佛铁了心要将她拖在茶室里,她茶点吃了一茬又一茬,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几次试图尿遁又被她揪回,封澄只深恨赵家家主如何能清闲至此,和她一介外人都能无所事事地消磨一整天。
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脚落在外面的实地上,心中却在想着方才周寻芳所说的话。
“这天下谁都不能保证心系之人不变心,”周寻芳道,“即便是赵家,也做不到。赵氏先祖为了避免后世血脉为生死咒所累,便传下了生死咒的反咒。”
“行生死咒之反咒后,此前种种情爱,一概抹消,再不复存。”
世间竟有这等禁咒,还没待封澄惊讶完,周寻芳又接着道:“然,人心从来都是最不能掌控的东西,抹除一个生人尚且不易,更遑论是曾经痴心爱慕过的、生死不渝的情人?”
“故行反咒者,从前种种情思,也会随抹去的心中之人而顺势消亡,从此断情绝爱,人间七情,与其再无瓜葛。”
人间七情,与此再无瓜葛。
这句话坠在封澄心间,沉甸甸的,她无意识地念了几遍,心乱如麻。
周寻芳道:“阿雪身为将来的家主,用上反咒,并不稀奇——实话与你说,赵氏数代家主中,没用上反咒的修士,屈指可数。”
她的脸上一片平静:“于大夏,于人族,赵氏始终处于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赵家动,则天下动,如此庞然大物的掌舵人,人一旦无心无情,处事裁决便从理不从心,如此护得天下安宁,才是赵家家主的正道。”
“若你无心,我便早日与阿雪商讨反咒之事,也算是一同了结你我二人的心事了。”
封澄有些出神,连自己不知何时走出了赵家的大门都不知道。
无心……无情吗?
望着周寻芳的眼睛,她忽然便想到后世的赵负雪了。
二十年后的赵负雪,一剑之威,却镇得长煌大原内外之魔皆不敢妄动。
护得天下安宁这件事,赵负雪大概是做到了。
无心无情,睥睨苍生,他也做到了。
她心中莫名钻出了一股无名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火是从哪儿冒出来了,她六神无主地乱撞出门,心乱得想要寻些酒来:“上次打的酒不错,一醉便是五日,不知这时候老板打烊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