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示弱,从不低头,封澄清楚地知道,后世的赵负雪重病难行,浑身上下只剩一股精神气撑着了,可即便是虚弱至此,他也从不在外人面前示弱。
若非封澄在他屋顶上睡过几夜,听到过赵负雪夜不能寐的痛楚,连她也几乎被糊弄过去。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不知是酒意还是焦急,封澄的胸口跳得不似寻常。
可他偏偏低头了。
“为什么?”封澄心想。
询问答案的勇气,在接过糖人的刹那便烟消云散了,她几乎是销毁证据似的将糖人咔咔嚼碎,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似的。
封澄清晰地知晓,对于那问题的答案,逃走,是她唯一的念头。
赵家的大门就在面前,此时已是深夜,偏偏赵家附近还有不少天机师进出,出入定然麻烦,封澄皱眉思忖片刻,浆糊一样的大脑果断地作出选择。
她从腰间抽出了隐匿符。
赵负雪的手笔。
赵家即便是出入再麻烦,也不至于把将来家主的符咒拦在外面。
何况这是赵负雪的符,作为后世的百家皆通之人,赵负雪的符道,可谓是年纪轻轻便登峰造极了。
她贴上隐匿符,果然顺顺利利地混过了盘查的赵家天机师,顺顺利利地摸进了赵家后门里。
双脚落地,封澄对自己不住唾弃。
当年初入赵府,还是家主亲自从大门带进去的,后面她走得频繁了,行走赵府比行走天机院还方便,现在竟然沦落到了贴着隐匿符翻墙的程度,可谓是越活越回去了。
虽这么想着,封澄还是很诚实地向着赵负雪的院子走去了。
赵负雪不是乱跑的人,如果不在客栈,一般就是回赵家了。
可走到一半,封澄又犯难了。
家主的院子她熟,可赵负雪现在的院子又在哪里?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起当年,赵负雪为她安置客房时。
他否决了下面人提出的安排,将她送到了一处有些偏僻的小院中。
小院简洁,却收拾得干净整齐,院中还载了一株桃树,生得和鸣霄室外一模一样。
莫名地,封澄便向那边走去了。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应当是赵负雪少年时的居所了。
封澄很轻松地便翻进了屋子中,此时这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屋中的药香昭示着里面是有人的。
她睁着朦胧的醉眼一看,果然,赵负雪躺在里面。
只是皱着眉头,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封澄见到赵负雪的刹那,心口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便松了。
“还好,”她心想,“找到你了。”
这个念头出来的刹那,封澄一直忽略的醉意与疲惫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她困倦不已地走到床边,随意拖了个凳子来,便趴在赵负雪的身边,睡着了。
此时夜凉,唯能听到她越发均匀的呼吸声。
远远处天光,隐隐作亮。
第35章 他怔怔地想,是在做梦吗……
赵负雪重新拥有意识时,感觉到了身边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他的院子里惯常不要人陪侍,更不会有人留下过夜,怎么会有人在他身边趴着呢?
窗外已是黎明,隐隐熹微下,他俯身探下去,墨似的长发顺势而下,流在雪白的里衣上。
趴在床边的少女被灿金勾勒出毛茸茸的线条,温暖而柔软,好像一只熟睡的小兽。
赵负雪的心口怔住了。
恍然间,他怔怔地想,是在做梦吗?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触摸到了封澄的发顶,以近乎贪婪的姿态听着她的呼吸声,竟从中咂摸出了一股大梦初醒的怅然感。
正在此时,封澄悠悠醒转,赵负雪手一抖,匆忙将手收回,脸上霎时调整到了无比平静的那副表情上。
封澄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人摸得她怪痒,她当即惊醒,摇了摇头坐起来,一眼便看见赵负雪偏着头,冷着脸,看向窗外。
她当即一把握住赵负雪的手,情真意切道:“赵公子,我不过离去一会儿,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连药罐子都煮上了?”
毫不意外地热脸贴冷屁。股了,赵负雪并不理他,甚至连一个眼神儿也没分给封澄,他好像突然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夺走了注意力一样,封澄一见便心道一声糟糕,可偏生又是自己不辞而别,不占理。
于是她又好声好气道:“赵公子,转过头来呗?叫我看看你,我昨日喝得多了,醉倒在天机院里了,这不一醒就来找你了?”
昨日?
赵负雪猛然回头,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那些悲伤痛楚失落统统随着这股火气一路儿飞到了九霄云外:“昨天?你说是昨天?”
封澄偷眼看去,黑乎乎一碗药冷在床头,她顺手端过来,小声地道:“没错啊,不就是昨天嘛。”
赵负雪只觉得人要被她气死过去了。
这药一日要喝一次,光他醒来有意识的时候,便喝了三碗药了。
原先只觉得是惹恼了封澄,又贸然行动吓坏了她,现在一想,竟是她不知做了哪门子烂柯人,把日子过混沌了去!
封澄举着药碗,由且不觉:“这药冷了,我去寻人给你换一碗。”
正要起身之际,忽然身后被大力一拉,封澄一个不防,险些一把将药碗打翻,她恼怒回头,瞪着始作俑者——他的手还粘她身后衣摆上,并无半分挪开的意思。
“药差点打翻了,”封澄道,“你不要这么幼稚,赵公子。”
谁料赵负雪一抬手,将她端在手中的碗捞在手中,面无表情地一仰头,抬手便喝了干净,随即他的手非常自然地探到封澄腰间,从中捞出了一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才慢条斯理道:“坐,哪儿也用不着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