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孬种嘴里的消息,比他们的命值钱得多。
何守悟阴沉无比地坐了回去,把玩着象征家主之位的暗黄玉扳指。
这枚玉扳指从前大抵是玉白的,这些年来,沁在上头的血已将其本质改色,成了一抹擦不去的颜色。
何守悟摸着扳指,半晌,冷笑一声。
他从一介人尽可欺的跑堂小子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封澄还以为他是当年仰他鼻息的废物吗?
彭山之地进退皆难,他并非不想支援,而是不等援兵入山,便被山中诡异灵气绞了个尸骨无存,手底下的机关偶倒是能进去,奈何这段时间的灵石比金子贵出十倍去,方才经历百家大比,叫他从哪里掏出这么大一笔灵石供机关偶运作?
“诡计多端的女人。”何守悟冷哼着想,“她想做什么?在洛京分一杯羹么?”
从前他只觉得此人蠢不堪言,明明靠着赵家与姜氏两棵大树,却
傻乎乎地跑到长煌去吃沙子,分明天资卓绝,却自甘堕落学血修一道,从前先帝只差那她当亲奶奶亲近了,谁知权势正盛时,人家说走就走,还把命折在了长煌。
难道死过一遭,忽然明白了权势的妙处么?
想到这里,何守悟沉吟片刻,道:“派人备礼,我倒要去拜会一下她。”
***
彭山之事告一段落,比预计的要快,这几日封澄只去审些琐事,不必时时在外,多余时间便在赵府四处折腾,府中伙食好,还不用吃沙子,短短几日,她便把脸养圆了一圈。
今日一早便不见赵负雪的人,封澄百无聊赖,在府中乱晃,一不留神,便晃到后院一处僻静小院前。
这地方十分清静,而最吸引封澄视线的,则是院墙上停着的一串活生生的小鸟。
十分眼熟,乃是当年在鸣霄室跑前跑后的大功臣,封澄见了大为意外——这些鸟不是灵力所化么?怎么赵负雪不在,还能好端端地呆在这里呢?
作为一个想什么干什么的实干派,她掠上去,一把抓住了来不及扑腾飞走的小鸡,上手一捏,有些惊讶:如此活灵活现的鸟,竟然是机关鸟。
真不愧是赵负雪,连机关一道亦是精益求精,封澄心中感慨,正要将鸟放回去,脚下便被屋檐上的青苔一滑,登时脚下一空,陡地跌进了院子之中,她捏着鸟,呲牙咧嘴地坐了起来,这才发现,院子中正匾写了仨字——不悔冢。
“!”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跤栽进了赵家祖坟里头,封澄忙不迭地一蹦而起,口中念着打扰之词,连滚带爬就要出门,谁料手方触到院墙上,心头却猛地一抽。
她摸着胸口仿佛被拽了一下的位置,狐疑地回过头来。
不悔冢并没有墓地的阴冷感觉,相反而之,封澄倒觉得这地方说不出的令人舒适,好似整个人一进去,便全然放松了一般。
“姑娘既然心有所觉,不如进来一探究竟罢。”
突然而来的声音令封澄回了神,她定睛一看,才见不悔冢里走出来了一年迈老者。
他的须发已经全白了,眼睛也浑浊无比,封澄试探地答了一声,那老者才将目光锁在她所站的位置。
是个眼力有损的老者。
定了定神,封澄道:“老先生,我并非赵氏族人。一介外人贸然闯入,已是冒犯贵府先祖,还是不叨扰了。”
谁知老者倒是呵呵一笑,捋着长须,很是和善的样子。
“既是外人,如何能破得此地禁制?”
赵氏先祖埋骨之地,非历代家主不得妄入。
他道:“先进来罢,我已温好了茶。”
说罢,老者拂袖转身,好似不觉得封澄会转身离去似的,封澄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偌大一间屋子,竟然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一进门中,封澄有些讶异:“分明是冢,为何连牌位骨灰也无?”
老者呵呵一笑,信手一挥。
刹那间,屋中一片漆黑。
还未等封澄反应过来,漆黑之处便潮水一般,一点一点地,亮起了游鱼般的漫天星斗。
她惊得睁大了眼睛,老者笑道:“修道之人,何来骨灰牌位?年岁既尽,魂归天上便是天地自由。”
满天星斗如同夏夜银汉般,封澄心中却忽然想,有朝一日,赵负雪也会成为这无言星斗中一人吗?
思及此处,她心中也有些低落,老者眯着眼睛,笑道:“他不会归于此处。”
封澄愕然地抬起了眼睛。
“此冢名为不悔,留不住心中尽是悔恨之人。”
老者像是没发觉封澄骤然急促的呼吸一样,转身走去,边走边叹道:“旁人从血肉中生,他却从一颗心中生,哪怕是满天星斗,亦容不得满是悔意的一颗痴心。”
他一边走着,一边信手挥去,星斗仿佛十分赞同他的话一般,欢欣地游动起来。
身后没有传来那姑娘的步音,他有些奇怪,转回头去,却见她怔怔然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漫天星斗不容他,”封澄定定道,“他到我的骨灰里来,我容他。”
不太想给赵氏先祖留下脑子不好使的印象,封澄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这一句堪称不过脑子的话来,她却并不想找补,垂下眼睛,还是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他不会没有地方去的。”
天魔的寿命不如修士漫长,她大概会死在赵负雪前面。
封澄苦中作乐,心很大地想,到时候赵负雪下来找她的时候说不定轮到她做师尊了。
“……”
老者眯成一条的眼睛似乎讶异地挣开了些,半晌,慢慢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