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澄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滚在案上的朽木。
天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要凉了,封澄想,得趁着长
煌大原寒季的大雪封路前,搞一批军需来,然后最好再搞一批战甲。据她打探所知,眼下长煌的寒季几乎占了一年中的一半,比她当年还要严酷。
“又在对账?”冷风随着帘子的毡帘而蹿了进来,寸金穿着墨黑的常服,笑眯眯地将姜汤放在了封澄案上:“风寒未愈,别点灯熬油地劳神了,我带几个人来和你说说话?”
许是路上风大,或许又是被赵负雪吓的,封澄堪称钢筋铁打的身体在回到长煌的当日便发起了烧,今日才略略退了些。
封澄吸了吸鼻子,端过了姜汤,喝了一口,感觉周身的寒气散去不少,连带着毛孔也舒服地呼吸起了热气,她想了想,道:“不用,总归闲着也是闲着,只是我看这账本,越看越奇怪——你们这批战甲都是快十年前的老货了?”
寸金闻言,神色微微黯淡,他点了点头。
“天机铁骑虽仍属朝廷麾下,但其军士早已换了一批人,我等军饷被扣下多年,能领着军饷的,只有崔将手下那批“天机军”。这些年多亏是阿楚做着些生意,连带着大伙儿也接些活儿,还有……还有洛京中时时有补给送来,才不至于把人全遣了回家。”
封澄默默地喝了一口姜汤,寸金想了想,又道:“近年来朝廷收征‘天机税’,用以养修士,所以东西比当年贵了许多,原本一两银子能当十几斤兽肉用,现如今,也就五斤多些。”
说着,寸金又叹道:“若是这天机税当真是用在正道上,也就罢了,可世人皆知,这天机税乃是朝中血修一派横征暴敛的手段,拿来的税不是入了帝王私库,便是取了做机关一道的灵石,正经的天机师蒙了这苛税的名头,不光没好处拿,还要替血修干脏活,连带着也受民众白眼,久而久之,天下散修一派反倒是兴盛得更甚从前了。”
千金求道的礼贤之举不复存在,天机之盛世,也随着封澄的身死而随之远去了。
封澄微微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姜汤一饮而尽。
“给我点批人来,”她道:“要泼的,会闹事的,随我出去。”
寸金微怔:“……将军?”
封澄抬手把披风穿上:“去跟朝廷抢点饭来,天机军大营还在原来的位置吧?”
寸金傻了眼:“主营的确是原来的位置,不过——”
封澄果断道:“不过什么不过,日子不过了?回自己家里拿饭有什么问腿?少废话,人手给我。”
如此理直气壮地,寸金有些傻了——按说封澄初来乍到,不应该更加低调行事么?怎么还上手抢起天机军的大营来了!
留存在本能中的服从令寸金不去质疑封澄的决定——他心中对朝廷的怨气也是不少,于是他纠结地看了看病色苍白的封澄,出门,片刻,点出了一队人,跟在了封澄的后面。
天机铁骑的藏身之地离天机军主营并不远,封澄带着旧部,趁夜便摸到了营地附近。守卫似乎很是没有精神,营中军士三三两两地出来,个个瞧着脑满肠肥,见状,封澄有些讶异,回头问道:“这个斤两,也能行军?”
秦楚有些好笑:“多少年没仗打了,将军。自从持劫死后,天魔群龙无首,即便有流窜作乱的,也是不成规模、无军纪战法的,既无死敌,谈何警惕?现如今的天机营,你说他叫衙内营,也倒是没什么问题。”
身后又有人小声愤愤道:“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和血修是一个鼻子出气的,打外人不行,打起自己人来啥家伙都往上招呼!”
正说着便有人走近,封澄连忙道:“隐匿符。”
众人齐齐将隐匿符往身上一拍。
“今天的酒菜真不错啊,”一人打着嗝道,“酒合适,肉也何时。”
“崔老爷补下来的军需嘛,少爷吃肉,咱们跟着喝汤也是、好的。”
“兄弟,军头叫我们干什么来着——嗝——。”
“不需管不需管,论罪也论不着咱们,走走走,睡觉。”
越听,封澄越是牙痒,连叼着草叶都恨恨的:“我本来打算给他们留点草皮啃的。”
秦楚好笑地看着她;“现在呢?”
“草皮见鬼去吧,我连墙皮都不剩给他们。”
顶着隐匿符,封澄按着计划,兵分两路,秦楚带一行轻手轻脚地绕进了大营腹地,她带着余下众人乔作来犯天魔的模样,确认过秦楚已混进去后,封澄叼着个草叶,慢条斯理地站在了天机军营的旗杆顶上。
她冷冷地低头看着,仿佛一只猎鹰似的,扬起手,隐匿符撤去的刹那,天魔之气自上而下,凶悍无匹地压向了天机营地。
笼在天机主营上的灵器在察觉到这番魔气的刹那,便轰地一声,尖声巨响,震得整个天机营几乎翻了个子,仿佛是一瓢凉水陡然地浇向了油锅一样,天机营地霎时沸腾,还未等松散无比的众军士摸清魔气的源头,远处震天的魔物嘶吼之声便随着魔气的掩护而杀了上来。
这魔气非比寻常,又煞又狠,几下便冲破了外营布防,从前有灵阵防御,即便是守夜的军士也多有懈怠,而此时此刻,大阵被轻而易举地破开,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守卫当即便慌了阵脚。
“敌袭!敌袭!”传令军嘶吼,可混乱中的天机军哪里顾得上隐在人声中的命令?当即穿衣的穿衣,抢剑的抢剑,一时之间营灵力乱飞,剑光四起,时不时还有争强斗殴声,封澄看着啧啧称奇,简直想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