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院中男子道:“用这个,换你的牛车,行不行?”
手中的簪子玉质莹润,触手生温,上有肉眼难辨的精微细雕,无论是玉材还是工艺,都是外行人也可以分辨的好东西,那坐在院中垒牛粪饼的男子登时傻了眼,他盯着簪子,瞧了半日,却叹了口气道:“是好东西,只是也太贵重了些,拿着我们也无处花用。”
封澄很理解,于是转身欲走,谁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声:“那可是南水燕玉?”
闻言,封澄有些疑惑,她回过头,看见一俏生生的女子从屋中走出,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才含笑道:“这东西稀罕,只在燕地有些矿脉,尾料都值千金之数,瞧姑娘手上这根,当是头品的良玉。”
燕地有玉髓,极好的玉却不多,南水燕算一个。
可南水燕这种东西,见过的人都不多,连封澄都不知这是南水燕,一个农户家的妇人,是如何遥遥一眼就得以认出的?
男子忙道:“嘉儿,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莫受了产后之风。”
封澄留心一看,发觉这女子肚腹微微凸,显然是产后未消下的模样。
嘉儿置若罔闻,她素手接过封澄手中玉簪,小心翼翼,手指在上流连,封澄注意到,作为一个农妇,她的手指似乎过于纤细柔嫩了些。
男子吓了一跳,忙上来,劈手便夺了女子手中玉簪,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把簪子还给了封澄:“妇人愚昧,生了孩子还不懂事,一时冒犯,姑娘且收好快走吧。”
她一动不动地被丈夫夺走簪子,一动不动地受了这番愚昧的奚落,敛眸叹道:“这么好的南水燕,是去年新供给洛京的,听闻只送到几位大人手中,连皇帝都未曾受用得到。如今在长煌见它,一时有些怅惘,如归昨日。”
说着一番令人不懂的话,嘉儿被男人坚实的手臂揽着,袅袅婷婷地回了屋子,那男人边走边回头道:“冒犯了冒犯了,我娘们儿生了孩子便有些疯疯癫癫。”
话虽这么说,可他却在几次三番说自己有孩儿时,口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封澄将一切收归眼底,她看着走向屋子的夫妻二人,五指收起,紧紧地攥着南水燕。
在嘉儿即将踏进屋子的刹那,封澄开口道:“夫人美貌,想必是个漂亮孩子。”
男人憨厚一笑,道了声那是,便揽着嘉儿回了屋子。
虽说奇怪,封澄提步要离去,正要将簪子插进发中时,她忽觉什么不对。
照着黄笳的说法,赵家式微,赵负雪这几十年都没什么音讯,众人险些以为他死了。
可去年上供的、最好的南水燕,连皇帝都享不到,怎么送到了他的手上?
所幸寿绵离此处不远,封澄还是找到了车马行,将重伤号黄笳送到了寿绵。
来到寿绵时,天色已经墨黑了。
黄笳兴奋地伸出头去,看着寿绵颇为热闹的街道,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回头道:“将军,前面那处包子铺就是咱们人的产业,皮薄馅大,大伙儿吃了都说好!”
封澄托着腮,抬起眼,顺着他挑起的车帘看去,果然,那包子摆在外面,方一揭开笼,便引得路人驻足。
与长煌大原的其他地相比,寿绵是个地如其名的好地方,几乎能称得上安居乐业,平静得几乎不像长煌大原的地方。
黑灯瞎火中,车子停在了一处平平无奇的民宅前。
黄笳一见这民宅,仿佛在外迷路的看门犬找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当即摇着尾巴兴冲冲地冲向了大门,封澄坐在马车上,一时半会儿,却迈不动下车的脚。
黄笳在门口喊道:“将军,将军快下来,咱们到了。”
封澄屁。股下仿佛坠了千斤坠,闻言,纠结片刻,还是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了车帘。
忽然传来一女子风风火火的叫恼声:“这次是大活计,只准拎得动兵器的去,寸金?寸金!快点滚出来。”
那边黄笳还没来得及敲门,只见一队脸色严肃的修士举着火把,匆忙地从大门冲出来:“寸金已经提前去了!”
黄笳站在大门口,大眼瞪小眼地与众人对视片刻。
寂静。
几乎能听见火把的声音。
秦楚的声音骤然穿破了封澄的耳膜:“黄二!”
封澄一哆嗦,猛地捂住了耳朵,只听外面一阵鸡飞狗跳之声。
秦楚的面上急色明显,她把黄二拎过来,左左右右看了看,见人没什么事,便把他往院子里一推,又给了他一柄火把:“进去找老头治伤,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走!”
说着,一行人举着火把,又大马金刀地走了。
院子中,一时只有封澄与车下黄笳面面相觑,片刻,黄笳尬笑两声:“楚姐姐这两年越发急性子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
思及当年温文尔雅的副手,又看看现在的秦楚,封澄莫名有点儿心疼,她偏过头,问黄笳道:“她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黄笳低头想了想,眼睛一亮:“这些年楚姐姐一直带着能打的几个人,接些**、看家护院的活儿,想来这就是前些日子说的护卫之事了。
这般说着,黄笳却有些疑惑地向屋中看了看:“可区区护院,怎么能让楚姐姐带走这么多人?”
垂眸片刻,封澄抬起眼来,目光被黄笳手里的火把映得隐隐发亮。
一时之间,黄笳恍惚,分不清这是火把映在了封澄眼中,还是封澄眼底本身就点着野火。
“走,去看看楚楚这几年练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