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她没忍住紧了紧怀中的绒毯。深秋的寒意实在难以招架,更何况那人身子骨本就孱弱……到底还是舍不得。到底还是要去想着、念着,到底还是要去如痴如醉地记挂着。
吃到苦头够就会听话一些了吧?医生缓慢地卸下了门锁,卧室的窗户并没有封死,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想要在被锁住四肢的情况下从二楼逃脱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所以这也就导致她在看见那空荡荡的房间时、表情一瞬间空白了。
怎么会……
怎么会?
纪羽几乎是被气笑了。无休无止的寒风大喇喇地从碎玻璃中倾灌进来,过去了可能有一秒钟、一分钟亦或是更久,而她则始终呆立在这隅被爱人抛弃的天地里,密不透气的恐慌涨起的潮汐落下去、坠下去、最终沉湎至荒凉的无人之境——
月光之下的是什么?
她好像抓住了,又好像自始自终都无所得。
……
楚惊蝶向来是一个不达目地不罢休的人。
疼痛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了,所以在将那脱臼的骨头重新接回去时,她还抽空扶正了几朵被自己压歪的车矢菊。冷风舔抵着玻璃刮伤的胳膊和小臂,她一面翻出围墙一面制止了快要变成尖叫鸡的系统:“安啦安啦。”
“告诉我信号屏蔽器的范围吧?
【……半径一百米。】
“真棒。我的搭档很靠谱呢。”
【……】
“生气啦?”
“至少手机还能用嘛。”她面带笑容地咽了咽喉间酸腥,像是要把所有的苦楚、难捱与自艾都吞回肚子里:“这才哪到哪儿呀——”
【楚惊蝶!】
女孩猛地踉跄了下。“直呼你宿主大人的名字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她远远望着那盏废弃的路灯,紧握的匕首连带着呼吸一齐颤抖,“话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咸湿的汗水飞溅进三英尺的泥土里,一如此刻深埋的恐惧。任务员擦了擦悄然朦胧的双眼,散落的长发拉扯着耳朵向后坠去:好累好累啊。
被冷意侵占的胸口闷闷地发疼,而在通讯恢复的那一刻、楚惊蝶立时瘫软了下来。接电话呀……她弓起腰背苦苦祈祷着,盯着那些接二连三弹出来的信息要哭出来似的:“顾明莱……”
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理理我——
“阿楚!”
名为爱人的存在,将某个可怜虫从鬼域冥天里打捞了出来。
-
在收到楚惊蝶那条附带定位的求救短信时,傅洱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恶作剧?她皱着眉毛刚想再盘问几句,紧接着收到的噩耗却击碎了她所有的好奇:林南玉去世了。
那个会温柔地唤她“小蝴蝶”的人、那个会笨拙地为她剥好水果的人,死了。
傅洱一瞬间像是中了死神的诡计,她头晕目眩地看着医院传来的消息,在父母疑惑的注视下无语凝噎了好久好久。“朋友找我。”她艰难地扯出了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我出去一趟。”
不敢面对故人的挣扎终于烟消云散,往后便只能听见思念的声音了。
后悔吗?
望着继承人那双何其相似的眼睛,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对方的模样比她颓然得多,从来挺直的脊梁无助地弓着,再有一刻就支撑不住了似的——
西沉的落日、雏菊、角落生出苔藓的墓园。“我们玉珍啊。”三个小时前的楚清歌还目光温和地看着轮椅上的人,“你不是一直都想来见见吗?”
林南玉激烈地点了点头,雀跃的神情透出几分回光返照的明朗来:“玉珍,玉珍……”
满眼疼惜、满眼怜意、满眼爱情。“小歌是个好孩子呀。”她回头看着那道为给自己留出空间而刻意远去的背影,哆哆嗦嗦站起来后像个顽皮的孩子般坐倒在地:“是你的好孩子呢。”
玉珍啊,玉珍。
你疼不疼?
我总是整日整日地梦见你,总是整日整日地记挂你,我总是有千言万语都道不清诉不尽……
“我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看过你了?”她低下头来眷恋地吻了吻那方石碑,生前她没资格这么做,死后她总不会再畏惧了:“我有没有说过,我很想你?”
想得辗转难眠、想得痛彻心扉、想得皮销骨毁。走进你就好像走进了痛苦,可远离你也就远离了幸福。永无止境的憎恨长久地烧灼着林南玉的五脏六腑,差一点就让她遗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我没想过她死的,傅洱。我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她死的。”楚清歌痛苦地从方才的回忆中抽身,眸底根根血丝要活过来一样:“我只是想要实现她的愿望而已,她怎么就死了呢?”
她怎么就那样自戕了呢?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苍白额颅溅出道道殷红的血,死得好干净,死得好利落,仿佛生前的轰轰烈烈都是镜花水月……“可能是活着太痛苦了吧。”
傅洱温柔地扶住了她哆嗦的肩膀。
“死亡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是这辈子最轻松的一件事了。”
楚清歌于是垂下眸来,忽然觉得眼前人陌生:额角干涸的汗水陌生,掌心凝固的灼热陌生。需要安慰吗?傅洱竭力仰着头,用第一次见面时的目光看着她:“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还在逞强什么呢?当温暖的体温咬碎了隔阂传入感官时,她忽地想起了楚惊蝶的脸——那张明媚的、尚还停留在十七岁的脸。怎么了?彼时的自己疑惑地询问着在玄关门口久久沉默的妹妹,为什么不进来?
疲倦、烦躁、隐隐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