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几乎是感恩戴德地同意了这笔交易,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宇宙之外还有宇宙:她成了万千NPC中籍籍无名的一员。时光在永无止境的穿梭中停滞了下来,不知多少个日夜过去了,连死亡也成了上辈子的事——也许是上上上上上上上上辈子。
而她却在这样漫长的轮回中感到了快乐。她眼见着那些所谓的“积分”在自己的殚精竭虑下累计得越来越多,就好像攥住了一张通往幸福的门票似的。她整日盼星星盼月亮地守着、念着,直到在截然不同的小世界里看到楚惊蝶那张脸的那一刻,她的梦碎了。
2179号任务员终于发了疯,她胆大包天地闯进了主神殿前,甚至用无礼且冒犯的口吻陈述起自己的疑惑:阿楚怎么在这里,阿楚怎么能在这里?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明明承诺过的……
【总有人会为了欲。望奉献出自己的灵魂的,她不过是当初的你罢了。】
女人像个坏掉的机器般呆在了原地:她最是知道快穿局这个地方有多么腌臜危险了。不可以……她下意识呢喃着,我要带她出去……我必须要带她出去。
数以万计的积分终于成了她谈判的砝码。【你就这么在意那个人?】化作人形的神君难得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哪怕放弃你唾手可得的新生?】
而她只是一味地点头:“我爱她。”
啊。
“她比一切都重要。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是“爱”啊。
【真有意思呢。】高高在上的神君纡尊降贵地走到了她跟前,冰冷的笑容是伊甸园里腐烂的苹果、是潘多拉未知的魔盒、是洛莱列亚的最后一首死亡之歌……【如果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什么?
只是好奇你的这份爱有多坚定。
她是我的生命。
哪怕失去记忆?
哪怕失去记忆。
哪怕不死不休?
哪怕不死不休。
大言不惭的爱情。画面到这儿就被强行终止了,像是生怕她想起更多似的。这难道是我的前半生吗?顾明莱当然不觉得是自己疯了,她很确定这些事是确切发生过的——
【检测到任务目标情绪波动过大,恋爱盲盒抽取中……】
【技能关键词:非典型花吐症。】
【产品说明:胆小鬼不得安生。】
我到底、会是谁呢?
-
怎么可能。
轻轻将吃过药的女人哄睡,轻轻擦净她唇侧残余的温水。
怎么可能。
楚惊蝶平静地走出了病房,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在与楚清歌擦身的那刻发出尖叫。
怎么可能。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阿楚!”
完蛋了。
女孩听到自己理智碎裂的声音,随即而来的是逃避被截断的惊惧:这惊惧甚至让她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她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唇角咬出的血像是绽在新雪里的红梅,“你想在这儿看着我发疯吗?”
楚清歌闭上了嘴。她们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楼梯间,身后是累卵般摇摇欲坠的寂静——而这寂静也很快被楚惊蝶打破。是有苦衷的吧?任务员张了张嘴,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替人寻借口:“是有难言之隐的吧?”
“是这样吧?”
楚惊蝶多希望对方点头答应啊,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牺牲变得冠冕堂皇了:姐姐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姐姐是有苦衷才这样对我的。姐姐是爱着我的——
然后她就有理由成全这份理所应当了。楚惊蝶愿意成为骑着瘦马驰骋的堂吉柯德、愿意成为向人们送去温暖和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愿意成为淌干血液厮杀的白骑士……但楚清歌悔恨的眼眸却告诉她:不,不是这样的。*
你在为了一个自私鬼冲锋陷阵,你在为了一个杀人犯赴汤蹈火。你的苦痛拯救了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啊。“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对你说谎。”女人目光戚戚地看着女孩惨白的脸,“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只是阿楚——”
请不要拒绝我的补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明明好不容易才让这段扭曲的关系步入正轨了,怎么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无尽燃烧的愤怒像是要敲开楚惊蝶的骨头,她弓起身子勉强撑起自己被一片一片凌迟下来的皮。肉,生平第一次望人的眼神是憎恨的、茫然的:“你就从来、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如果不是林南玉一时说漏了嘴,你还要这样糊弄我多久呢?我难道就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吗?”
“看着被算计的我一点一点坠入你的陷阱,到最后甚至生出这样龌龊肮脏的感情……你是不是很得意?嗯?”
“姐姐。哈。我爱上了曾经想要弄死我的人。哈哈。真是个蠢蛋。大蠢蛋。我怎么就没有死在那一天呢?”
“阿楚——”“别这么喊我!”
楚惊蝶恶心透了。她好像被撕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沉浸在痛苦里难以抽身,一个冷眼旁观这场已上演过无数次的真诚;一个连呼吸都泛起密密的疼,一个怎样的凄楚都无动于衷……我那样信任你啊,她捂着心口怔怔地想,所以我现在要开始恨你了。可以恨你吗?不管怎样我都要开始恨你了……
常年游走在生死两端的人情绪总是来得这样猛烈,极端的爱与极致的恨之间没有任何可以模糊的中间地带:而楚清歌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惧怕一个人的恨惧怕到这种地步,所以她自以为是地欺骗、自欺欺人地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