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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语(91)

作者:时道 阅读记录

竹林间水声淅淅沥沥,掩盖来人由远及近轻得发静的步履声。

顾淮音一动不动站了半晌,终于弯下腰半跪在泥泞水渍里,伸出那双见得白骨的手。

十指连着掌心的血肉被磨穿,以往干净整洁的指甲四分五裂,碎得看不出形状。双手只留着点经脉连着手骨,让手指不至于彻底断开。

她将林疏桐轻轻扶起,捂住她贯穿腹部的伤口。

轻叹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骗我做什么……”

风雨暗千家。

原先气势汹汹上山的人群早已溃败散落,身上青痕病折磨着,东一处西一处地逃窜。

卞章州神色惶恐逃下山,被鬼主拦住去路。

他一手捂着刚才被重伤的肩膀,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尸体呢?”鬼主半阖双目,语气危险。

“她不慎跌落山崖了,我、我这就去给你寻来。”说罢便慌张地要离开。

倏而脚底隐隐有震动之感,路上石子噼里啪啦跳作一团,大地裂出许多微小的缝隙,一直裂到二人跟前。

裂隙由北往南,像是地震了。

“晚了。”白袍底下飘来轻飘飘一句。

卞章州崩溃得哭出来,脸上涕泗横流,手不停去抓他的衣袖。“它是林疏桐养出来的,我不该发那样的誓……那怪物不会放过我,是你、是你逼我的。”

鬼主任凭他那双布满污渍的手抓住自己雪白袖角,哄孩子般轻声细语道:“你在山上看见什么了?”

卞章州话哽在嘴边说不出来,眼中全是惊恐。

他仿佛看见了方才山上黑气弥漫中那婴孩模样,它的哭声如钢针一样扎进太阳穴里。身畔黑气好似迷药,人深陷其中便昏过去,路上无端躺着十几人的残肢断臂,快堆成尸山了,一旁咯吱咯吱作响,是那婴孩在嚼人骨头。

“……别怕,还有办法的。”鬼主轻抚他的发顶,极尽温柔。

红光一狭而过,劈中卞章州另一侧肩膀。

地上裂隙自北而来,按图索骥,正位于褚源。

褚源与世隔绝,外界无论多少事也懒入眼入耳,连雨也下得稀疏平常。唯看守亶渊器一事日日不能怠慢。

耳边脆响,亶渊窟边上两只守夜的小妖察觉不对,从外往洞窟里望,那洁白无瑕的亶渊器竟裂开一条缝,有点点微光正从缝中往外渗,且愈渗愈多。

镇守褚源千年的神器生异,倏而在深不见底的洞窟里迸发巨大白光。

还不等那镇守在一旁的小妖入长宫禀妖王,褚源群妖已经被这猝不及防的动静惊动。

“王上!”身侧小妖惊呼一声,匆忙跪下。“亶渊器不知因何有损,恐怕是……”

一时半会他后面的话也不敢说下去。

“是如何?”妖王胸中蹿起莫名怒火。

盛光下,窦然漫出冷气,一寸一寸将凝滞不流的空气也冻住了,冻作利刃,划破急促呼吸之人的咽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聚在众妖鼻腔中,挥之不去。

“退后!都退后!”妖王变了脸色,神情紧绷着。

众妖得了他的令,一齐往四周散去。

地上结遍冰霜,纹路清晰形似徽印。跑得慢的小妖来不及反应,顷刻被这冷气冻住浑身血脉,僵硬着倒下去了。

那些道行短浅的自然是看不出来,而妖王心中已经明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白光冷气,而是独属一人的力法。

脑海中窦然出现一个人物,罔悬。

妖王抬手结印,欲将这团在亶渊窟的白光拦下,岂不料这白光并没有要多停留的打算,眨眼间,盘旋着上天越过山丘往南方去。

不消片刻,亶渊窟恢复往常一样,安静非常,只是这号称世间至坚至韧的亶渊器上的的确确多了一道裂痕。

清平堂里空无一人,连个鬼影也瞧不见。

塌上之人了无生气,已是具尸身。

顾淮音在堂前烧了满炉药,又温了水细细为林疏桐擦拭干净,一双险些只剩下白骨的手握不住帕子,将她身上血渍来来回回几次也擦不干净。

最后自己实在没招了,替她理齐衣裳与鬓发,目光久久凝在她脸上。

大概是一连淋了几日的雨,浸透的衣裳到现在也没想起要换,顾淮音额头发烫,一时连站都站不住,眼前一黑半跪下去——恐怕来的病不轻。

顾淮音一手撑在地上,另一手死攥住床沿。“嚓”一声轻响,好像是手指骨断了。

她浑不在意,咬牙起身,堂前的药沸了。

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煎药,她神识不太清醒,端药进来时见房间里死气,有些茫然。

浑浑噩噩地发了会神,手里那碗药便凉了个通透。

天地好似清明了,亮光透过薄窗纸,竟还有些扎眼,明光照耀下房中光影分外明了。

那昼光不同寻常。

若是从外头看便能看明白这奇观,白光由北向南割开悬在此地已久的黑重漆云,将蒙在人头顶上的幕布被割得四分五裂,光明不由分说灌进来,随后又聚集成一团,笼罩在清平堂之上。

事临心至,顾淮音抓住一线清明应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受控制地推开窗。

入眼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什么草木郁郁葱葱,山石影影绰绰,都不见影踪。

这白光再熟悉不过,原就是她身上之物。可顾淮音也只是冷冷看着,没心思去将它们收回来。

似乎预感到主人的想法,白光汇作轻烟缓缓漫进来,亲昵地在顾淮音身旁绕了几圈,随后趁着顾淮音失神,直直没入她眉心。

笼罩漫山的白色盛光在短短一刻钟里消失殆尽,全都回归了顾淮音的躯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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