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章州目光落在自己攥住林疏桐的手上,掌间有脉络起伏,虽然细微但她竟然也能察觉出来。
他霎时用力推开林疏桐,猝不及防被这力气一带,林疏桐撞上身旁破败石墙。
这石墙经久没被修缮过,到处坑坑洼洼更有未磨平的石头锐利边角横在墙体上。
林疏桐额角被划开一道口子,裹眼的布帛被染红,溢出来的鲜血淌了半张脸。莫约是再难撑住,她被撞晕了过去。
外头风雨还不停往这破屋倾泻,林疏桐倒在地上没了意识,大雨洗不净她脸上血迹,好似在做无用功。
众人看着场面一时都傻了眼生怕闹出事来,有胆子大的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道:“人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现在该怎么办?”
卞章州冷眼瞧她:“一介罪人而已,断然不能放她回清平堂,可惜她口里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就绑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众人不敢忤逆他,只得按照他的要求绑缚住林疏桐的手脚,将她随意丢弃在此。
入更遣来雷与电,空击快鼓扬魂旗。
漆黑阵云低走,几乎是贴地而过。
原本手上抱着的油纸竹柄伞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顾淮音带着满身雨水泥泞站在睐山入谷口处。
山上泥石流裹挟着巨石把这条原本就狭小的路段堵的死死的,完全断绝了睐山内外联系。
两侧山体原本是谷中人做坟山使的,被大雨冲刷下来的不仅有山石土块,还有许多零散棺材。
这些棺木新旧不一,大小用料也并非完全一致,但都唯有一处共同点——没有尸体。
没有尸体,没有腐烂的血肉,连白骨也没有。
面前从山上深深坠下的泥巴里陷着一副保存相对完好棺材,似是为了验证什么,顾淮音走到这棺材面前,掀开了紧闭着的棺木。
果然,棺中无物。
那夜沈伯对她说的话恍惚萦绕耳侧。
“化鬼逗留人间非我所愿,只因魂无归冢才不得安宁……”
魂无归冢,魂无归冢……
恍然大悟。
顾淮音往后踉跄两步,伸手扶住棺木勉强稳住身形。
抬首望了望障在自己身前无法逾越的巨石,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后用十指一点一点拨开碎石。
清平堂前。
四散的黑气无处收敛,肆意淌在地上,房屋像是被笼罩在漫天黑雾里。
倏而飒飒雨打竹叶飘零而过,幻化出一身着白袍的男子,他对那团黑气视若无睹,直直走进清平堂里。
那鬼婴显然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渐渐凝作人形,炸了毛般死死盯住他。仿佛这人要再踏进一步,下一刻便会被它冲上去撕咬啃食。
这男子似乎知道鬼婴在想什么,果然立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
白袍帽兜下,男子抬起脸露出半张清俊柔和的脸,冲它笑了一下。
随后,男子周身红光大盛,硬生生将暴虐的黑气死死压制住。剧烈而强劲的法力迸发在此,暗红光芒照耀堂前如临地狱赤渊。
鬼婴根本抵不过这样骇人的力量,旋即又变回原形落到地上,转作一个只会啼哭,面带青紫的小婴儿。
小婴儿坐在地上,皮肤灰白,唯有一双眼珠子水灵灵的,随着男子动作骨碌碌地转。
白袍男子收敛起红光,缓步走过来将它抱起,嘴角诡异笑意不退,温声对它道:“你的眼睛……也该物归原主了。”
暴雨一轮未散,新一轮又起。
林间树影飘摇,重雨直直落在脸上砸得人生疼。
身上因疼痛不停冒出的冷汗和着雨水浸透衣衫,薄薄布料贴在身上显得人更单薄。
林疏桐被这冷雨激醒,正是头痛欲裂之时。四肢百骸像是被注入苦水般泛出经久不散的痛楚,她只轻咳两声,便几乎耗尽力气。
夜色已深,原本绑她来这里的人早就走了,当真是打算不顾她死活。
她突然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提早让顾淮音出了睐山。
睐山南面多迷雾,人处其中难以辨清方向,加之那无中生有的“钟吕泽”……粗略算来,顾淮音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天的路程。
这个时节降雨成灾,照以往惯例这会子山上最是容易滚落泥石下来,届时堵住那唯一的道路……那人要真回不来也好,何苦让她瞧见自己这般狼狈。
窦忽耳畔传来一声嗤笑。
林疏桐心头惊了一瞬,她明明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你心思这般缜密,可惜事与愿违啊。”那男子声音带着戏谑,好似在回应她心里所想。
林疏桐感受到这声音贴她极近,不由自主皱紧了眉,无意牵动额角伤口,鲜血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是什么人?”
“我是九渊之下雍冥鬼主。”白袍男子毫不忌讳就将自己身份全盘托出,也丝毫不在意林疏桐信与不信。
林疏桐自小被泡在医书里,鲜少听说过什么志怪志仙的书目,所以即便对面自爆身份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鬼主冰凉手指抚过林疏桐额角伤口,那火辣辣的疼感就少去一半。
林疏桐不适应这样接触,皱着眉侧过脸去避开他的手指。
可鬼主似乎不识时务,拈了拈指尖沾上的血渍后又轻抚她被布裹住的双眼。
“住手!”林疏桐被绑缚住手与脚,根本无力反抗,一贯温和的脸上浮现愠色,终于忍不住呵斥。
鬼主动作不减,一把扯下她被血浸红的裹眼素布,手轻柔覆盖她的眼眶。
“我去清平堂里找你那姊妹要回了你一双眼睛,你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