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杀人该偿命!”
众人被他言语挑拨,情绪跟着被煽动起来,附和声如洪流。顾淮音不曾应声,反倒是激怒还蜷缩在一旁的鬼婴。
第47章 睐山序(九)
周围风摇竹叶飒飒声止。
分明亭午正当时,刹那间周遭溽暑气尽消,寒意挨着皮肉刺进骨里,再顺着骨缝上攀,凉气直逼天灵盖。
此刻位置本就幽僻的清平堂又暗上三分,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双腿打颤。
明明都被吓得口齿不清,卞章州还在嘴硬:“你,你不愧是林家女养出来的,跟她一样邪性。”
声不重,却能一字不落灌进鬼婴耳里。这话原是对顾淮音说的,但“邪性”二字叫鬼婴误解。
阶前丝丝缕缕黑气凝成数百剑状,朝着众人尤其卞章州就劈过来。
“住手!”
发髻散落,乌发上木质素簪被顾淮音拔下,她发力往阶上掷去。劲风擦过,一声哀嚎,空中凝聚的黑气不攻自破,鬼婴亦被她刺伤。
彼时鬼婴还发怔。
它知道这人身为北海司主,而自己是执念于世上的灵体,受恩于她所以才有了神识。在清平堂这么些年里,顾淮音从未对它真正出手过,时间长了鬼婴自然对她也不设防。
而此时她出的是重手,鬼婴身受重伤吃痛逃回清平堂里。
卞章州亲眼见这鬼怪骇人模样,心道这妖女若真要取自己性命恐怕也不是难事,于是慌里慌张夹着尾巴跑了。
其余人看情况不对也都一溜烟跟着逃散开。
唯剩顾淮音一人收敛阶上尸骨。
方才被她重伤的鬼婴仍不死心,跑到她身旁掀起盖在尸体上的素布。从这小姑娘已经冷却的心肠里衔出一缕青烟,轻放在顾淮音脚边。
“你杀人了。”
鬼婴目光茫然,似乎不能会其意。于它而言,这孩子神识已经与□□剥离,不能完全称得上是“人”。
风摇影动,竹叶翻飞。
“你入过我的梦,也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鬼婴不知她话中含义,只是心中无端惊惧,不敢靠近她,只能缩作一团退步匍匐在尸身旁。
“阳世鬼食人……逆法悖律,论罪当诛。”
这鬼虽已明智,但毕竟二十几年来无人教导过,如今尝了血腥必不能留。
偏此时顾淮音没有诛妖弑鬼的能力,紫玉玦那点灵力撑出来的玉石身罢了。若是像昨晚二者明面对峙,自己难占上风。
四下无别人,白光法阵堂前凝形,耗尽最后力气将鬼婴困在其中,它没有反抗。顾淮音重新取出木匣子,将鬼婴连同记载着婴灵祭的血书一起封印。
阶上还遗落一缕青烟,顾淮音走上前去将其拾起。
青烟缥缈无形又似有形,沾了血腥和死气,说不清是什么物什。
“淮音。”
身后脚步声渐近,林疏桐没有听她的话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顾淮音将青烟藏在身后,起身颇为担忧地看向她。
林疏桐出乎意料脸色好了不少,身体也不似方才那般孱弱。
这也难怪,她与鬼婴互为双姊,命脉此消彼长,如今一个被封印,另一个便免于被镇压。
山风吹拂堂前,浓重血腥味被风扫开。
顾淮音心虚撇过脸不去看她,“你先进去罢,这还有些事要我处理……”
“门外的话我都听见了。”
林疏桐语气依旧轻细温柔,又恰到好处能掩盖住话音里一方哀婉。
她贯是耳力极好,听见外面哭天抢天连着痛斥之声,听见有人说她们“饲鬼行凶”,也听见顾淮音说的“阳世鬼食人”。
可她偏偏不往鬼神之事上去问。
“小沈姑娘身亡是因为身上青痕病症吗?”
一语中的。
顾淮音静看向她,攥着青烟的手又紧了几分力道。
林疏桐见她不出声,继续说:“方才听外面人言谷中已经出现不少这类病,我想去找治病之法。”
实在按捺不住,顾淮音将手上青烟藏匿起来,双手握住林疏桐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疏桐,这件事我会尽快解决,你先不要掺和。”
“为什么?如若我早一日能得此病解法,便能早一日救下……”
“你的身体太差了!”数日来压抑在她心中的担忧与惶恐终于在此刻有了要爆发的迹象。
顾淮音深刻的知道现在她身上那点好气色都是假象,她的寿命并没有因为鬼婴被封印而被延长。
婴灵祭根本是个彻彻底底的死局。
她语气不算重,但话出口又后悔,于是放缓声音细细对林疏桐解释:“你才刚好一些不能太过操劳……况且这病恐怕草药难医。”
林疏桐被布条遮盖的脸上神情坚毅。
“淮音,可我是医师。”
顾淮音哑口无言。
“我虽生而不详为众人不齿,但这不是我的过错,病疫天降,染疾亦非众人之过。既为医者,疾苦不能切以体肤,罹患不能睹以双目,已愧于‘精诚’二字,若还不作为……无方可医的便是我。”
大医精诚,如何才算行至精至诚之事?
顾淮音不知道。
从前只当看她医理死板,今时再看,这不正是墙上刻书中说的“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1)吗。
即便林疏桐目不能视,顾淮音依旧对她郑重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阻拦你,但能不能等把沈姑娘安葬以后我们再做打算?”
“……好”
天色入暝,齐仙阁里人寡稀疏,已不似前几日门庭若市。
睐山此地与外隔绝,无论出谷还是入谷都不是易事,所以采购药材是件难事。而山上药物不少但碎石多,狼豺虎豹也是常见的,卞章州断然不会冒此险去上山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