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湍激流,裹挟着柳木顺势而下,过程中柳木在淮水里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立地可参天。
直至被入海口处卡住,偌大柳木横向截住淮水水流,完全隔断北海和淮水。两侧浪花不断拍打在柳木上,凝成冰凌,渐垒渐高成为一座冰山。
白绫鱼妖心中忽而沉闷刺痛,像是被一根钢针重重扎过。她忍不住弯下腰捂住胸口,呼吸急促。
天上大雨倾盆,似有巨龙吐水一般,黑云之间摩擦生出雷电,恍惚如同混沌开元。
有过路妇人看见她站在暴雨中的模样,好心过来为她撑伞,“小姑娘,这雨太大就不要在水边多停留了,我送你回去吧。”
白绫鱼妖脸色惨白终于撑不住跌倒在地,瞳孔骤缩,毫无血色的脖颈上原形鳞片时隐时现。
“你,你……”
妇人刚要伸手扶她却看见如此骇人一幕,惊叫一声弃伞而逃。
白绫鱼妖无暇去顾及她,她把双手伸进水中,面前淮水竟出人意料的停止嘶吼呻吟,迅速归于平静。
不,甚至不能称之为平静,这是前所未有的死寂。
但上游来水似乎很急,水面死寂之余,因入海口被冰山堵死,淮水不得流通,水位一寸一寸的涨过来,顷刻漫过岸边人的脚踝。
气温骤降,方才浪□□洒在空中来不及落下的水汽正肉眼可见凝结成冰霜,重重砸在水面上。
水冷得扎手,白绫鱼妖忍着疼将手从淮水里抽离开。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尽了全力站直身子。天者兼风又雨,在腥雨暝色里,白绫鱼妖褪去外衣鞋袜,赤脚纵身跃入淮水中。
第36章 淮水曲(八)
世人百年,溯洄往生。
轮回里因果,善恶之间相互交织,纵横构造成他们一生又一生。
恍如棋盘上黑白棋子次第而落。
阴司殿前死寂,悉数鬼仙,鬼差都在此处。方才局势那鬼使根本招架不住,果不其然急忙跑回阴司尽数汇报给鬼判官听。
罔悬在一众鬼神下显得单薄。
“诸位是来请罪的么?”,罔悬提着剑在偌大殿中开口。
鬼判官借一步上前,恭敬开口,“轮回管束不当,确实阴司的罪责。但请司主念在天下苍生皆可怜,放他们生路吧。”
“地上律法,地下阴律,天地明理。事事物物都说得出其可怜的道理,可这所谓‘道理’,天地容得吗?”她眉宇间暗含肃杀气。
“尔等肆意放任妖族入轮回,是枉顾律法。”
两百年前那场浩劫过后,鬼族涌入人间冲撞了轮回,导致轮回受损,至今依旧无法恢复完全。
自那时起,轮回常常不辨人、妖、鬼、神,但无论是哪种进到轮回都会投胎成人。
于是分辨来者是否为人变得耗时耗力还吃力不讨好,常常有其他在生前贿赂好阴司这干鬼差,以便自己能顺利往生。
而除人以外入轮回者,等同于乱了世间秩序,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大多投胎成生而有疾之人,或是命途坎坷万分,尽数命短。
是故许多生灵会怨恨苍天不公,凭什么只有人得以入轮回?凭什么等待它们只会是魂飞魄散,身消神殒?
实则不然,上苍将万事万物的往生之道都藏在眼前。
万物消长于天地,是凝灵而成,散灵而去的活法。永世都是在画一个反反复复的圆,而轮回对其来说反而多此一举。
不过世间多数目光短浅者,只看见轮回表象是个循环往复,能死而复生的路。不知道自己会在消亡过后的某一刻,又重新在某一处生长出来。
鬼判官猛然回神,将头埋得更低。“是是是,下官思虑不周,请司主降罪。”
“思虑不周?”罔悬轻笑一声,周遭肃杀气愈发浓重。
“诸位悖逆天理,将轮回中多余魂魄抛弃于地上各水系中,也是因为思虑不周吗?”
这话说的极缓极轻,将好令所有在此的鬼神都听得见,每个字说出来都似蘸了血。
鬼判官僵在原地,全身发麻如天雷击中。心中不可置信,想不明白隔着天南地北的北海司主究竟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硬着头皮道:“司主何出此言……”
“我向来不是没事找事的性子,我因寻瘦水源处而来,如今是时候回到这问题上去。”
轮回体系,是有边界的。每日每时每刻都有其承载范围,承载魂魄过量就会面临崩溃。而阴司地府私自将所有归纳入轮回,必定会使其不堪重负。
为了将这事隐瞒下来,他们把这多余出来棘手的魂魄偷偷溺入江河,反正三魂六魄不能言语,这些魂魄虽无辜但也奈何不得。
魂魄大多是生者散灵之后的产物,而人间水却有灵,二者之间相互冲突,水里灵气过渡到魂魄上,造成了所谓瘦水。
魂魄承载不住水里灵气,在凡间魂飞魄散。
淮水刺骨。
平静之余水下仍是暗流涌动,白绫鱼妖在其中鱼尾摆动,向东而去。
待入水后,淮水似是得了谁的令一般,在水面凝结出长近千里的冰层。
她在水下伸手去触碰那冰层,不算厚实,但也不是能在瞬间结成的。她收了心思,也罢,当前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那根柳木。
外面雷雨声不停,上天轰鸣之语响彻云霄,混着砸在冰层上的鼓雨一齐穿到水底,压抑着本就窒息的淮水。
水底漆黑难以视物,尤其冰层隔开本就暗淡的天光,白绫鱼妖只能靠着流水辨别方向。
越靠近入海口处水面冰层越厚实,淮水愈加寒冷。她伸出双手召出一寸荧光,在水底流光溢彩照清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