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水音”无非就是海浪撞击岛屿发出的声响,可这涉世未深的小鱼妖会错了意。
淮北地少梧桐,多生梨树。她择了最称心的野梨树仿照传统古琴做成琴身,捻来淮水做琴弦。
学着她见过的世俗琴师,奏“泛水音”。
她没学过“宫商角徵羽”,自己摸索着曲调在北海前奏了一整日,也没见什么用处。抒发出自己不畅快的心境倒是真的。
淮水前百无聊赖弹了两声,心叹道。
书上谬言多矣。
眼下要入冬了,再待下去就不能在大雪封山前回北冥,顶多顶多明天返程,她心中落寞地想。
白绫鱼妖变回原身躲到淮水里,感受起来倒是与小时候大有不同。
前所未有的平静,安稳,连着心里也是宁静的。这几乎与天池水态一致,只是温度寒凉些,她知道那人一定还在。
月落西枝,枝栖寡鹊。梅影下月,疏如残雪。
第33章 淮水曲(五)
晨起动飞霜,灵台始清明。
劳者早早出门干活去,妇人多聚在一起择棉织布,自从淮水出事后,剩下小孩被长辈下令不准乱跑,无法只能在眼边玩耍嬉闹。
所以今天村中比其它时间更安宁平静。
院里那人起得也早,不嫌外头寒气冻手,坐在那石桌面前,执着那四不像的棋子自顾下了几局。
该说不说,用久了竟还觉得顺手。只是棋盘上之前被刻花多出几条纹路有些难看。
就着一捧清茶,一坐就是一整日,直到夕阳欲颓,攸里才发觉她今日不太对劲。
“司主平日里最是坐不住的性子,今日怎么在这儿沉默寡言一天了。”
攸里端来烫水兑开的梨膏,换下了已经凉了半日的冷茶。
混着梨香清甜,热气蒸腾出来蹭在人脸上,把鼻尖润得有些湿。
指尖落下一子,“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够沉稳吗?”
“倒也不是……”
他确实是这个意思,但不好明说。
日头东升西落,影随渐短渐长。罔悬静坐在这放空神思。
顺道想着,淮水瘴气差不多除尽,自己可以回岁天域了。届时把事务交到毋厘手里,虽然为人死板,但万一生出变故他也应付得来。
泠泠琴声至,正如昨日,出自同一人之手。
寂寂一日的街道上竟在此时开始多人气,劳者背锄归家,妇人放下织针麻线,孩童撇开玩物。一齐凑到沿水道上看热闹。
嘈杂不已,人声鼎沸,没过古琴声。
攸里:“怎么事儿?”
外面不露步履声,有人轻叩门。
罔悬放下棋子起身:“进。”
毋厘推门而至,在她面前先恭敬施一礼后道:“昨日淮水上,是白绫鱼妖。”
“白绫鱼妖?”她几不可察地轻笑,对此事没有过多惊讶,呵出一口浅薄白气。“好雅趣。”
毋厘缓声问:“那要逐她走吗?”
“不着急,那人来都来了,我必要凑凑这热闹。”
“什么人?”攸里云里雾里不解罔悬所言。
罔悬没回答他,只拍拍攸里肩膀对他道,“走了,出去活动疏络筋骨。”
“我不去,人多了我不自在。”攸里后撤一步,耸了耸鼻子直言谢绝。
罔悬无奈摆手,旋即大摇大摆出了门。“那好吧,你留下看家。”
琴声是从淮水对岸传来,那位置上修了座长亭,既是风景独佳的游赏处,又是行人的歇脚地。
村中少有这种景象,人群堵的水泄不通宛如屏障。
走近了可听见一两声窃窃私语,这边谈论不知是哪里来的乐师琴技这般高超,那边又说这奏曲女子是何等绝代之人。
罔悬听这琴声仔细斟酌了一会。
奏琴者不知音律,弦上琴音却不错乱。
一声它山玉碎,二声北冥冰裂,三声空泛音,四声五声渐熟稔。
曲是好曲,无奈人潮太拥挤,罔悬自己也来得晚,偏偏又不是好争抢的人,所以根本看不见那所谓的“绝代之人”。
罔悬半倚着身后叶片枯黄的槐树,有些惆怅,后悔没把那杯梨膏水端出来。
站了半晌也没见着个所以然,眼前闪过全是一帧帧背影。时间长了也觉得无趣,倒不如回家喝梨膏水。
她望着脚边满地枯叶这样想着,叹了口气准备往回走。
俯仰间,恍惚透过人影重叠间露出的一片空隙,隔着宽阔淮水,对上另侧清冽双眸。
“铮”,倏而弦断如裂帛。
对岸长亭里,断裂的琴弦化作水珠碎了一地,落在雪白羽衣边,星星点点旋即不着痕迹消失不见。
奏琴者不知所措,惊站起身不慎撞倒琴身,琴面重重跌在地上,场面霎时混乱。
观曲众人见状唏嘘,自知无琴可听就一股脑都散了,不多时便不剩几个人影,景象平静又复往日。
窸窸窣窣声渐平,槐树下那人已不见踪影。
白绫鱼妖慌张去望,心中擂鼓乱如麻。
浑然不察身侧有一人已经顺手将滚落在地的古琴摆正在案上。
“姑娘有意抱琴来,是为寻谁?”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罔悬指尖萦萦,捻起几缕淮河水补作琴弦。暮色夕日斜,落日橘辉透过长亭半壁停滞在她脸侧,勾勒出柔和光影。
鱼妖怔怔望着她,神识如陷。
“寻……”话鲠在喉中没说出来,伸手直直指向眼前人。
“我么?”眼前脸笑吟吟,音色儒雅。“既是冲我来的,那便和我走吧。”
她言语太过突然,像是一捧急火烧化的铁水被重重打开,顷刻炸开无数火树银花,火星落在身上酥酥麻麻,不知自己应该往何处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