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木搭建起的村寨里,藏着一处不甚起眼院落。
院里虽小杂物不多,看上去整洁宽敞,木头架子草草码放着几筐晒秋的作物,没有人会去翻动它。
倒像是故意摆设,闲逸中透出精致。
空中弥漫陈木气沾了秋味,再过几天要打霜了。
劳者无一不愁霜降,怕地里的农物挨不过今年第一场严寒。
不过这间院子主人对耕耘收获一事并不上心,任由自己种的蔬果在地里自生自灭,本尊素衣粗服躺在院子梅树下里无所事事刻棋盘。
今年寒气来得快,降温也降得利索。
梅枝上零星簪了几朵梅花,没有“病梅”刻意凹出来的“仙风道骨”,有的只是枝条生长天然雕饰,并不觉俗气。
树下石桌一方,竹椅几把,再有新添的木棋盘。
院里虚掩的木门被撞开,少年抱着一堆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石子跑进来。
攸里一股脑将兜在衣襟里的石倒在石桌上。“司主,早晨见你画棋盘,我就去替你寻来做棋子的原料了。”
罔悬默默看向刚做好的木棋盘被那些石子尖锐边角噼里啪啦划出一道道痕迹。
“好小子。”罔悬收回目光,“这样,你再帮我个忙。”
“司主尽管说,我自然要帮。”少年洋洋得意拍着胸脯。
罔悬披了外衣起身,“我有事出去一趟,在我回来前把黑白两色石子分拣开,再磨成圆扁的棋子。”
“好……但是我们没有磨石子用的工具啊。”
“你一向聪慧。”罔悬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一定会有办法的。”
攸里被莫大地鼓舞到了,目光炯炯。“我定不会叫司主失望。”
罔悬出了院子,脚步有些虚浮。心里实在想不通,这人还是淮水之战那个出计划策不留破绽的灵傩后裔吗,甚至敢违背她意愿的情况下在自己眼底下完成献祭。
路上有年轻妇人端着箩筐,和她打招呼,“姑娘去哪?”
“哦,屋里待久了闷,我出来随意走走。”又看她手上箩筐快有半人高,便问,“需要我搭把手吗?”
“不用不用,统共也没有多远,我走两步就到家了。”妇人从箩筐里取出一把薯干塞到她手中,“刚晒出来的,将就着当个零嘴儿吧。”
罔悬不好推拒,双手接过道了谢。
薯干澄黄透亮,熟过了的会含着些薄红,闻起来没什么气味。初入口有些干硬,在嚼久了就会软糯香甜。
“对了,姑娘最近离水边远些,谨防出事。”
罔悬咽下薯干,“为什么这么说?”
“村西几个小儿偷偷下河,其中两个被溺死了,水里被人瞧见时头朝下,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给按在水里的,另外回来的都得了癔症似的不说话。”
妇人压低嗓音,“这还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
罔悬面色凝重,“好,我会注意的,您先去忙吧。”
村西水上,风习习。
第32章 淮水曲(四)
一路到村西,现如今天色已晚,发生了这种事后在淮水畔逗留的人也少了。
此地孩童多善水,她长居淮水畔两百年是知道的。从来没发生过这种诡事。
水底清澈少水草,没有会绊住脚的道理。这里既没有妖邪敢作祟,村寨里众民和乐,自然也不会是人为的。
淮水静淌下,水中游鱼聚作一群,身上鳞片银晃晃看着亮眼。奇怪的是,那团鱼来来回回,上下沉浮就是离不开原地。
罔悬多瞥了两眼,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指尖弹出一缕白光,那光跟活了似的往淮水里钻。
不多时,水面一阵翻腾。一尾青蛇弯弯绕绕游到河岸上。
岸上青蛇化成个清秀俊俏的男子。
男子眉目低垂,颔首拱手,“司主找我?”
“青岐蛇君。”罔悬将手收回袖中,“我来是想问问淮水中有何异样。”
“今日淮水少瘴气,并无异样。”
罔悬长叹一口气,“做妖,还是不能太死板。”
“毋厘不解,司主只让我时刻关注鬼主留下的瘴气是否复发,其余于我而言皆是无关紧要。”
鬼主死后,在此地留下瘴气,而淮水一带作为北面主要流域被污染严重。食水者不知其污浊而食之,瘴气在腹中久聚成病,无力回天者多矣。
于是罔悬居此处两百年,净化水中瘴气,也好方便检查是否有疏漏处。
即便到现在,她也不敢说淮水瘴气尽数被除尽。
她这口气没叹尽,生生被毋厘噎回去,浑身上下有些不自在。
“什么无关紧要?”
“我知道司主想说今日辰时那两个孩童溺死,我就在河岸没有施手相救。但那是他们自己贪玩造成的。”
毋厘神色平静,淡然解释道,“左右因果皆归咎于他自身,理应与我无关。”
罔悬没急着就他的言论判断对错,转头望向虽水深却依旧清澈的淮水里放着的一座巨石。
“这石头你放的?”
“是,这处是当年鬼主身死地,瘴气阴霾可以通鬼界,后得知这山尖石对驱散此地瘴气有一定作用。”毋厘也侧目看向淮水,“昨日寻来,特立于水中。我虽力薄,但已尽职责所在。”
“淮水水面少波澜,水底暗流冲力大。河道两侧浅中间深,所以平常孩童在浅岸嬉戏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罔悬蹲下身子用随手捡的阔叶折了一叶小船,轻轻放在水面上。
小船没有像想象中一样顺着水流驶向下游,而是飘飘转转打着旋儿到了水中央,驶进一个漩涡中随后被拖入水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