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主上下打量他一番,满意道:“不打算感谢我么?”
他伸手掀开自己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张与毋厘一模一样的脸。
“扶汤。”毋厘难得叫他名字。
“我在。”
“你冒充雍冥鬼主从中搅局时,这些做法实在是很不高明,你已经料想过自己的下场吧。”
扶汤半阖上眼:“是啊,这局已经被我搅动两千年,再不高明也不是照样在顺着我的手段来么,至于下场怎么样,我不在乎。”
第71章 魂解离黑白曾迷我
扶汤捏住毋厘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
两张一般无二的脸相互对视,“我今日所做,不正是当年你所想的吗?”
“你有什么好恨我的,”他缓缓在毋厘耳边吐息,“我不就是你么?”
毋厘狠狠推开他,寒光一闪而过,扶汤颈边划开个口子,正往外淌血。
扶汤抬手抹了一把,望着指尖的血迹笑得意味不明:“你在淮水神祠里避世太久,到底是忘记了还是不肯认,我就是你的妄念啊。”
*
淮水作为当年鬼主身殒地,是真正被戾气侵染过的,即便鬼族大乱之后司主罔悬用了两百余年时间肃清淮水,直至今日,谁也不敢说淮水无恙。
寒凉刺骨的淮水中,江守君捧着自己的白骨盒子意识极为清醒地想:“此事绝不会这样简单。”
她虽在人间反复轮回,但对仙神鬼怪也略知一二。
高山大川灵力丰沛,每每遇其阻道,各路阴司鬼怪往往退避而行,而那年冬日淮水神祠里云雁让自己跟着百鬼夜行入轮回时,阴司小鬼正是领着他们从淮水上过的。
这就矛盾了,或者说,从鬼主身殒其中后,淮水的戾气从来没有消失过。
难道司主花了两百年,并未意在净化戾气,而是……隐藏么?
江守君在慢慢往水下沉的窒息感里飞速思索。
淮水之下暗流涌动,藏着的地方是九渊雍冥吧。
不。
不完全对,人间与九渊之间,还隔着个阴司。
水流推着她往深处去,面前出现巨大的楼台耸立两边,形似墓阙。
阙下各站了位阴吏,见有人来,其中一位阴吏上前呵斥,“溺死鬼不能从此门入内。”
果然是阴司,江守君回答道:“我不是溺死鬼,我是来问路的。”
那阴吏觉得稀奇,这才正眼看她,发觉她身上鬼气全无,竟然真不是被溺死的,况且她手上捧着的东西也看不出来头。
“你来问什么路?”
江守君腾出一只手来往下指了指:“九渊雍冥是在下面?”
鬼差心里一惊,慌张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是那条野路来的小鬼,敢在淮水底下阴司的地界生事!”闻言另一侧的阴吏也上前拦她,“报上姓名来。”
“记不清名字了。”
“那你是怎么死的?”
好熟悉的语序,江守君想了想,“我是今年中秋抬棺觐见,被椒酒赐死的。”
她的事迹声名远扬,连阴司鬼吏也有听闻,“你是楚州郡守?”
“我是淮水水神。”
见这两位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江守君把木匣打开,“这是水神骨,诸位应该不难看出,它与我并不相斥。”
匣中森森白骨竟真的在她手上散发出微微清光。
那鬼差看得不由得呆住了:“看上去果然是和亶渊神器一样的质地。”
江守君乜他一眼:“你见过亶渊器?”
意识到说错话,鬼差忙中生乱,结巴道:“不,不曾。”
江守君眼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心想看来这两位阴吏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于是故意套话。
“你们二位还没回答我,九渊雍冥是否真的在下面?”
“这,是在下面没错。”鬼差面露难色,“您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见对方上道,江守君继续放线钓鱼:“我在人间死后,魂魄四处飘荡之时遇见一只黑猫,那黑猫告诉我拿着水神骨到雍冥去,可以重塑我的骨血,让我也有海神嬴鲛之能。”
那鬼差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水神刚从人间归位不久,对这些事尚不熟悉,切莫听信他人谗言啊。”
“这话怎么说?”
“重塑骨血之事不假,可那雍冥却不是好去处,里面鬼族凶残无比,穷凶极恶,想必是那猫妖心怀不轨啊。”
“哦?”江守君面露疑惑,“既然重塑骨血事真,那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水神不知,这天上地下唯有两处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一处在阴司。”
“那另一处呢?”
“空圮。”
“事不宜迟,”阴吏重新接上话,“水神这就随我进阴司吧,定还您一副与两千年前无异的神体。”
“好啊。”江守君笑了笑,忽然说,“不过,我身为淮水水神,贸然入阴司,按道理来讲你不应该先上报么?”
“啊,该的该的,下仙这就去上报。”阴吏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点头躬身。
*
淮水汤汤,岸上那两人对峙还未落下帷幕。
扶汤松开了钳制住毋厘的手,“你多有气节啊,不愿与妖族一样恶稔罪盈,逃到淮水边上,可最后知道自己避不开海神诅咒要短命折寿时,做什么要忌恨呢?”
毋厘此刻眼底确实恨意上涌,眼白布满血丝,看上去可怖瘆人。
“知道自己短命折寿要忌恨,连嬴鲛后人被封水神也要忌恨,哈哈。”扶汤打量着毋厘脸上神情,他脸上一厘一寸都吊起他的兴趣。
“你何必活成这样呢,鬼主、司主、妖王、阎罗我哪个没有算计过,我精心布局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委曲求全,守着你的不甘与自责蹉跎时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