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蝶翼似的长睫颤了颤,燕拂衣抬起眼。
隐藏在后的李清鹤踉跄了一下,他突然间站不稳——厚重的山地在瞬间隐隐地颤抖起来,仿佛地壳中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欲突破枷锁,身后的群山发出龙吟一般的沉闷回响,他惊恐地注视着连云彩都一瞬间散开的天空,感受到那种仿佛是被无端唤醒的、强大到让人灵魂深处都战栗的力量。
苍白的薄唇轻启,燕拂衣上前一步,直视住小真怔住的双眼。
他说:“还给我。”
声音虽轻,却仿佛凝聚着悠远高贵的威严,那一声落入相钧耳中,他陡然升起一种面对父尊时一般,只能言听计从的臣服之心。
而此时此刻,最慌的是李浮誉。
他不知道燕拂衣是哪里来的这样强大的力量——或者说,不明白为什么这力量竟会出现在燕拂衣身上,他只知道,那根本不是燕拂衣现在的身体能够承受的,如果真的放任能量爆发开来,不仅面前这个花里胡哨的垃圾会死,燕拂衣本人,更是会在其中完全湮灭,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可他能怎么办,燕拂衣根本就屏蔽了一切声音,他进入到那种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境界,根本叫不醒。
难道、难道又要……
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浮誉口中念念有词,他能感到自己的感知在一点点丧失,就好像被不知名的存在完全侵入意识,或将灵魂都交托出去,化作一声响彻天地的钟鸣。
那在燕拂衣识海中根本无形无质的魂魄逐渐凝实起来,在这无人知晓处,凝结成一个修长而模糊的身影。
整个延宕川绵延千里的山脉之中,天地之间任何一处,每个生灵耳边,都敲响了一声厚重到惊彻灵魂的晚钟。
……
深渊尽处,血海之中,懒洋洋倚在一张尸骨做就的华贵宝座上的魔尊,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32章
李清鹤回过神时, 那片丛林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相均早已不见踪影,李清鹤隐约记得, 在天地大变, 隐约仿佛要天降大劫的时候, 相均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深深地往燕拂衣脸上看了一眼,几乎是满脸不甘地匆匆离去。
对,那燕拂衣呢?
燕拂衣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
李清鹤心里突然发慌, 那种心慌就好像是有一天修炼出了岔子, 从差点走火入魔的状态中被救回来时, 睁开眼之前的那一刻。
……在睁眼后,他被告知, 兄长在昨夜死去了。
父亲说, 是燕拂衣的错。
李清鹤狠狠甩了甩头,试图甩掉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不明显的痕迹。
是燕拂衣——尽管他现在的战斗实力远超预料,可不知怎的, 似乎不能御剑, 李清鹤见到他之后,他都是用双脚走路的。
他得追上去,李清鹤想:问问清楚。
问清楚什么呢?他其实没有想这个问题, 总觉得有太多事要跟燕拂衣说。
燕拂衣没有走远,李清鹤很快赶上他, 叫了一声:“你站住!”
可燕拂衣没有回应,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根本连头都没回一下, 只是仿佛如常,径直往前走去。
他的背仍像记忆中那样挺得笔直,可脚步却有些错乱——正常的,刚才和相钧打一场,他不可能没有受伤。
可李清鹤一愣,不是因为燕拂衣的状态,而是因为他竟装作没听见自己。
燕拂衣从不会这样对他的。
兄长死后,他们的关系跌入冰点,李清鹤醒来的第二天就杀上了剑峰,他把刀横在燕拂衣的脖子上,把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燕拂衣也都只是垂着眼睛,没敢躲一下。
他也知道他理亏。
最多只是在李清鹤的刀刺进他的心口之前,抬手握住了刃。
那时李清鹤把燕拂衣按在他们常一起修习的梅林,地上还散着书卷酒坛,残余的酒液染湿衣袖,李清鹤将锋刃钉进那单薄的肩膀时,几乎品尝到一种痛苦的快意。
燕拂衣有挣扎过吗?似乎没有的,他只是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落花里,握住刀刃的指骨绷紧,染满鲜红,血色下隐约透出发青的血管。
“不能是你……”他的声音都在为疼痛颤抖,眼眸湿润,“清鹤,不要杀我。”
雪白的袍袖落下去,露出清瘦嶙峋的腕骨,李清鹤从前喜欢看到这双手握剑,行云流水般转,吾往便劈山摄月,动人心魄。
他也曾见兄长把燕师兄灌醉,他便也装作醉去,又偷偷睁了眼,见兄长以为他看不到,握起那腕子,珍重放在唇边。
李清鹤便也就真的没有杀他。
但后面那些年,李清鹤大多数时间在不弃山修行,只要能抽出空来,便不吝于给燕拂衣找点麻烦。
燕拂衣也从不躲……他想必自知罪孽深重,无论李清鹤怎样对他,他都总是接着,逆来顺受得让人讨厌。
除了上次。
除了……
李清鹤整个人像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上一次见面发生了什么,想起在燕拂衣的刻意隐瞒之下,他是怎么经历了第二次失去!
可在潜意识里,这一次的迁怒又似乎是站不住脚的,李清鹤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又不断想到那一天,是父亲刻意施放的灵力席卷谷中草木,是自己亲手点燃火石,放了那把火。
“燕拂衣……”他在心虚引发的不忿中提高了声音,“别装没听到!你跟那个魔族什么关系,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李清鹤一边喊一边赶上去,他抓住燕拂衣的肩膀,掰过来,那人影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表情甚至比身体的动作都还要慢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