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面前,浮现着一柄狭长透亮的剑。
有些眼熟……像是吾往,又不全是吾往。
燕拂衣似乎受到什么触动,抬手向那剑缓缓摸去。
他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仿佛那只是一层温柔的水波。
“在这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
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燕拂衣猛地转头,看见一个一身白袍、仙气飘飘的人。
那人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燕拂衣一怔,反应过来:“……剑仙?”
谢九观微微一笑。
“我只是你,”他说,“你也是我。”
燕拂衣皱眉,他此时没有那么多时间理解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外面每一刻都在死人,他的世界,每一刻都在崩塌。
可他还没说话,谢九观便似乎看透了他的焦虑。
“不要担心,”白袍的剑仙说,“你在这里感受到一切时,外面的时空,都是绝对静止的。”
他稍稍解释了一下:“就像相阳秋的轮回幻境,你在里面渡过了千百世的时间,可在现实世界之中,不过是五十年。”
说是这样说,但燕拂衣明白,眼下这个空间,是比那轮回幻境高深不知道多久的时空术法。
这……真的还是人,能做出的事情吗?
谢九观柔声说:“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始终没有把最重要的力量给你。”
他观察着燕拂衣的神情,神色通透,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其实所谓的剑仙之力,根本不存在。”
燕拂衣一惊。
他甚至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一瞬间激荡的情绪在他身上绝不常见。
“不存在?可、可是……这个世界需要它,我需要它!”
谢九观说:“你早就已经拥有它了。”
“……什么?”
“我以‘万物生’入道,”谢九观说,“虽修剑道,却绝非杀戮或无情之道,我的力量,从来都只来源于万物生生不息。”
“对于你来说,它们来源于每一个选择守护的瞬间。”
燕拂衣脑海中似乎有一根弦被轻轻波动了,他这一次沉默着,却似乎领悟了什么。
“第一剑,”谢九观手中出现那柄像是吾往、又像是故人归的剑,他随意一挑,便是一个大道至简的剑花,“是‘见众生’。”
“我一直都在你的意识深处,我看到漠襄城时,你用小明王阵,守护了一座本该毁灭在灾难中的城池。”
“你救人时,在想什么?”
燕拂衣思索了一会儿,抬起眼睛:“什么都没想。”
他眼中是非常纯然的光,便如同那时一样——救人,从来都没有一个需要的原因,只是觉得该救,便会拼尽全力去救。
“渡苍生还是渡一人,又或者,一人即是苍生。”
谢九观说:“上德不德,顺应本心,第一剑,便是你救过的苍生。”
许许多多细小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被汇集起来,就像是燕拂衣和李浮誉最初计划的那个剑阵,只是这一次,献出力量的不是视死如归的修士,而是无数或许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普通人。
他们像是一颗颗黯淡的水珠,一点点明灭的萤火,汇聚在一起时,却如同山海,可比日月。
燕拂衣疲惫至极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那如同水泽、又如同月光的力量渗透到他布满裂痕的魂魄上,一点点修复着经年的旧伤。
谢九观换了一个姿势,剑尖向前,突刺而出。
“第二剑,”他说,“是‘证本心’。”
“在轮回幻境中的五十年,是什么让你坚持到了最后?”
“……是我的道。”
燕拂衣回答得越来越快,或不如说,那答案早已都深深刻印在他心里:“守当守之道,行该行之事。”
谢九观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我。”
“……”
“为守护而不惜己身,为问道而九死不悔,为战胜而百折不挠。”谢九观说,“尽管知道前路黑暗,也昂首挺胸去走。第二剑,便是你千锤百炼的本心。”
那柄剑上开始散发出极为灵动的光彩,就好像被注入了真实的灵魂。
“故人归是从吾往上分裂出的碎料,五蕴台是可以居中粘合的塑材,”谢九观说,“这才是真正的吾往。”
他最后举起那柄剑,一剑破万法,力透千钧地一扫!
“第三剑,‘化天道’。”
这一次,不用谢九观解说,不断升腾而起的明悟,让燕拂衣的脑海瞬间通明。
他想起那时失去灵根,失去剑骨,为赶赴仙魔战场,他在南下的旅途中,一人独行时,于山巅领悟的千机剑意。
灵气与魔气,本同根而生,不过是混沌之力的一种表现形式,人本身其实并不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只需要——能化天地之力为己用!
谢九观微微一笑,拈起虚空中出现的一朵莲花,将手中的剑往燕拂衣胸前一拍,低声道:“去。”
……
燕拂衣睁开眼。
他耳中又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厮杀与惨叫,面前天上地下,都是一片血红的炼狱。
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骸骨大军如恒河之沙,追杀着濒临崩溃的修士们,仿佛永远杀不完,也杀不尽。
燕拂衣举起剑。
那种于无垢无尘之地带来的极致冷静,让他的世界屏蔽了所有不该有的声音。
是市井叫卖的嘈杂代替了兵刃相击,是孩童嬉笑的声音代替了惨叫哭嚎。
狭长的剑身被以缓慢的速度、最平平无奇的招式,挽了一朵剑花,一刺,又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