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比燕拂衣本人还高的花苞似是一震,流光溢彩的色泽从花瓣紧裹的缝隙中流泻出来,映亮周围一大片。
花苞开始绽放了,娇嫩艳丽的花瓣以惊人的速度舒展开来,层层叠叠,每瓣尖上似乎都凝聚了浓郁的灵气。
一种澎湃的生机突然间随之冲出,呈环状向周围扩散。
燕拂衣只感觉身体像被一阵温暖的微风拂过,那些令他虚弱不堪的暗伤在一瞬间便愈合许多。
波动继续往后蔓延,枯黄的草开始变绿,干涸的泉水又响起叮咚之声,有人走上前,在燕拂衣后腰上轻轻推了一把。
“去啊,”李浮誉说,“和她重逢吧。”
燕拂衣的腿不由自主地动了,他甚至是有些踉跄地又走了几步。
最后一层花瓣绽开,柔和的光晕包裹之中,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燕拂衣抬起头。
那张脸那么熟悉,在那么漫长的岁月中,丝毫没有改变。
就连呼唤他的声音,拥抱他的手臂,也与记忆之中,一模一样。
燕然很紧很紧,又很温柔很温柔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英俊,每一分都是按照她最喜欢的模样,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但他又一定受了许多她从不曾期待的苦,他的脸上没有皱纹,眉梢眼角却有风霜苦难刻下的浅淡忧郁,他的眼神那么明亮,却连在与她相触的时候,都似乎不敢相信幸福,而带了一层迷蒙胆怯的薄雾。
做母亲的,就真的会好心疼。
燕然抬起手,盖住了那双眼睛。
燕拂衣在她怀中仍有些僵硬,都不舍得闭眼,又不甚至敢躲开,她感觉到掌心微痒,便能想象得到,儿子长长的睫毛是怎么在她手心里紧张地扫。
燕然噗嗤一笑。
“星星星星,眨眼睛。”
她很兴之所至地哼唱起来,就像眼前这清俊青年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的时候,每天晚上拍着他轻哄。
“月亮月亮,要睡觉。”
那张脸上唯一露出的淡色的唇,唇角似乎微微地翘了起来。
“宝贝宝贝。”燕然轻轻呢喃,她终于感觉到紧绷的身躯开始发软,像是终于确认她不是一道虚渺的幻影,终于切切实实地相信,他们竟还能够重逢。
燕然说:“娘好想你。”
那块哽在咽喉里的硬块终于融化了,化作一道甜而酸楚的热流,涌上眼睛,燕拂衣一动不动地让他娘盖住他的双眼,也伸开手臂,回抱过去。
他这时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变得比母亲还要高了。
他已经可以成为一个守护者,而不只是让母亲抱着哄,他可以大大方方地迎接她的归来,而不是对着她的离去无助地哭泣。
“我也好想你,”燕拂衣小声说,“好想你好想你。”
他原本有好多好多话,在一年一年的时间流逝中,攒下太多的话想跟母亲说。
就在刚才,站在阵法外面的时候,燕拂衣都还在很紧张地试图编织谎言,告诉他的母亲,他这些年都有过得很好。
他身上是还有些伤,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很快就都会好,重要的是,他有努力让自己长成很好的人,也遇到了一个更好的人。
燕拂衣想对他的母亲说,他有过得很快乐。
但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到了母亲面前,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一看到那双充满爱意和洞察力的眼睛,一种很难忽略的心虚和委屈便会涌上来。
他没有过得很好。
燕拂衣很纠结地在肚子里把那些谎言转了许多遍,总感觉不管怎么圆,也没法圆得很完美。
一定会被轻易看出来。
怎么办,他好像没能遵守约定。
但是也没关系。
燕拂衣在心里安慰自己——他还隐约记得那个梦,隐约记得母亲有说:暂时没有成为最快乐最快乐的宝贝也没有关系。
他踌躇不定,只好又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
“……娘。”
“嗯嗯,娘在,娘在。”燕然笑眯眯的,又捏了捏儿子的鼻子,“眼睛红通通的,要变成小花猫了呀。”
燕拂衣好像才反应过来,很狼狈地试图擦掉那些不争气的眼泪。
他想这次醒来之后,自己似乎变得脆弱,一定是还不适应这具新身体的缘故。
燕然摸摸他的头。
“其实娘一直都在,”刚刚复生的女侠点点燕拂衣的胸口,“娘一直在这里,什么都看到了。”
燕拂衣睫毛一抖。
“所以不要想东拼西凑地圆谎啦,小坏蛋。”
燕然一边说,一边越过燕拂衣的肩膀,看见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李浮誉,眯了眯眼,又笑了笑。
“我一直看着呢。”
李浮誉也一抖,后知后觉地背上发凉,两只手默默地在袖子的遮掩下交握起来。
不过——
他看看身边神思不属的“好徒儿”,很欣慰地发现,在审判他之前,有人需要先好好解释一下了。
……
当他们终于走出那片阵法的时候,守在外面的渊灵正打算闯进去。
渊灵的神情很严肃,身边还带着夜柳,一见燕拂衣,便让夜柳去查看他的情况。
“幸讷离跑了,”渊灵开门见山,刻意没有去看小师弟的神情,“他消失得很突然,很干净,是蓄谋已久——我担心他之前对燕小道君做的诊治,会否有些隐患。”
一根柳条拉起燕拂衣的右手,夜柳神情凝重,闭着眼睛,很仔细地探查。
“……我看不出来,”最后她颓然道,“如果幸讷离做了什么,恐怕也是用了他的天赋技能。我们妖族的天赋技能非常霸道,如果不知道最底层的运作方式,就算是同等级的修为,也会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