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阳并不多言,清瘦的手指执着拂尘,像给植物洒水那样,向前方一扫。
无数绵密的白丝突然之间喷涌出来,见风狂涨,在空旷的林地间顷刻间组成两个巨大的茧,将商卿月和李清鹤牢牢控制在中间。
还有细小的丝线凝成针状,威慑性地停留在他们恐惧收缩的眼珠近前。
谢陵阳仍是那副清清静静的道长姿态,衣不染尘:“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他看向一动不敢动的商卿月:“问天君,你偷了燕拂衣的什么东西?”
……
李浮誉就着烛光,一字字地给燕拂衣念古籍上的记载。
自从燕拂衣好些了以后,除了在园子里看花,他们便会一起读读那些书——多数时候都是李浮誉来念,燕拂衣便静静地听。
他也很想自己看,可师兄不许,怕他会太累。
他们便约定着,燕拂衣可以不用人扶着,能自己绕着房间走一圈的时候,就能自己看书了。
师兄对他保证,等他们把这一屋子的书全部看完,会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
燕拂衣好期待。
他不知道那惊喜是什么,但很轻易地被狠狠勾起了好奇心,每天都在琢磨,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师兄露出那种讳莫如深的神情,眼中却藏不住亮闪闪的笑意。
原本很空旷的卧房里,到处堆着的都是书卷,从上古时期保存很完整的卷轴,到这几年修真界才流行起来的、能把一整本书刻印进去的小小的符石,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把目之所及都填得满满当当。
谢陵阳听从师尊的安排,把不弃山藏书阁上下捋了一遍,但凡与肉身复生有关的记载,全部都搬来了瑶台。
李浮誉看书很快。这是成为金仙的其中一点好处,对于许多卷轴,他只需用神识扫过,便能将其中的东西,都一丝不差地记进脑子里。
但想要得出结果,却尤为艰难。
燕然不是燕拂衣,没有一个曾属于金仙的魂魄,当年能侥幸被保下,又藏进冰晶,多少也有种种机缘巧合的帮助。
恰好那冰晶是她为冰系的爱人所做,其中融合了一点相阳秋的本源之力,又恰巧是相阳秋燃烧神魂,保住她没有当场消散。
但即使如此,前些日子相阳秋生生捏碎冰晶,也给了其中温养多年依旧孱弱的魂魄重重一击。
若不是李浮誉当时也在场,又受到应玄机身体的“召唤”,他们两个,一个都活不下来。
如今想要她复生,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具能容纳神魂、不产生任何排斥反应的身体。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藏在瑶台最深处、那具等着给燕拂衣用的肉身,是当年得知谢九观的计划之后,应玄机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又在其中融入了谢九观本人的心血,才生生造出来的巧夺天工之物。
然而如今,就算天材地宝仍能凑齐,却缺少了燕然本人的精血。
精血为肉身之本,若与魂魄不能相容,便极易生出排斥,甚至会对魂魄造成更大的伤害。
以燕然魂魄的强度,他们连一次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办呢?
退而求其次的话,没有她本人的血,至少也要有血脉至亲的血。
可是如今,燕然的生父紫薇老祖已死,燕拂衣的身体也已经消散,燕庭霜……李浮誉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几乎已经陌生的名字。
他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就好像他从没存在过,燕拂衣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一个血脉相连的兄弟。
是《传承》的副作用。
李浮誉阅读了那么多不弃山珍藏的典籍,对于这独门秘法的使用规则,自然心知肚明。
可即使他用金仙的神识强度,硬生生突破法则,想起来了这个人,燕庭霜的血,也是不能用的。
他违规用了《传承》,背弃污染了血脉,连天地法则都不再认他是燕拂衣的亲人,自然也就不是燕然的亲人。
那还有谁?
李浮誉冥思苦想,这是他多日以来,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除了至亲血脉之外,其他想法都太过冒险,他实在不敢用。
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思路。
李浮誉回过神,发现燕拂衣正抬起一只手,很认真地戳在他眉心。
“……”李浮誉连忙把正在思索的问题放下,捉住那只冰凉的手,用温热的掌心搓了搓,“怎么了,月亮?”
他一边问,一边回想燕拂衣的动作,连忙舒展了眉眼。
“没关系,我没有遇到很不好的事,只是在想事情,所以皱了眉。”
他很认真地保证:“没有瞒着你,没有不开心。”
燕拂衣眨了眨眼,终于认可了这个解释,便眯着眼睛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的掌心勾起来。
这些天来,比起之前那段日子,神魂康复得很快,但或许是因为所有的力气都被用来快点好起来,分配给其他动作的能量,就理所当然地减少。
燕拂衣变得很“懒”。
懒得动弹,反正不管想去哪里,李浮誉都会稳稳地抱他去。
也懒得说话,反正不管想说什么,李浮誉都好像能听见他心里想着的一样,会给出正确的回答。
燕拂衣很满足,又因为这样的满足,而有些惴惴不安。
他总觉得,不该这样依赖着师兄,不该总赖在师兄身边,让他的眼睛,始终只看着自己。
为什么呢?
好像是、好像是有人对他说过什么。
燕拂衣的心突然在胸腔里沉了沉,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可本能感到不好,本能地对“与师兄亲近”这件事,感到理亏和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