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会说:我很为你骄傲。
他的掌心突然感觉到一阵很熟悉的刺痛。
燕拂衣发现,他的意识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仍在无相宫,相钧的手紧张地环住他的身躯,而魔尊坐在对面。
可那些都不重要,他垂下眼,发现自己掌心贴着胸口,那里深深藏着一块冰晶,冰晶在隐隐发热,从中传出很温柔很熟悉的、可以依靠的灵魂波动。
浮誉师兄。
那个名字突然跳回脑子里。
在一次次轮回幻境之中,被漫长的岁月强制抹去,又在一次次处心积虑的偶然相见中被顽固地加强。
有小鸟笨拙的叽啾、兵士粗糙掌心中握着的一块糖、聪颖早慧的学生、总沉默站在身后的副将……
燕拂衣想起来了,想起来真的有人一直在他身后,一直在跟他说话,跟他站在一起。
浮誉师兄。
燕拂衣没忍住,竟然笑了一下。
他想,我可真过分,怎么居然,居然能把师兄忘掉呢?
师兄在叫他。
师兄在一片开满芍药花的山谷里,守着一间小木屋,屋里生着柴火,等着他回家。
很神奇的,那热度就好像真的从小小的冰晶里传到他身上,被冰雪封住的识海照到一点暖洋洋的太阳。
燕拂衣想:我有家的。
他想: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回到家去,再好好睡。
魔尊的眼神,在这时候落在燕拂衣身上。
相钧一颤,本能地抬手,想用大袖将人护住。
他此时最不希望的,就是魔尊关注到燕拂衣。
他宁愿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突然暴怒,哪怕把他也丢去一起惩罚——反正魔尊不会杀了他。
但不要是燕拂衣,燕拂衣经不起更多折磨了。
最恐惧的未来,往往都会成真。
魔尊像是拿定主意,缓缓坐直了身子。
“你是我的孩子,”他说,“但不要再威胁我,我纵容你,不会是永远。”
好像有人掐住相钧的脖子,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抱着那个人伏在地上,像一个一无所有、滑稽可笑的乞丐。
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自己,最珍贵的珍宝,也只在别人一念间便可夺去。
魔尊手指微抬。
那竹柄的匕首便从相钧手中脱出,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幼小白鸟,被困在魔尊的指掌里。
“你想要他,可以。”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相钧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豁然抬头,就好像快要溺死的人突然被揪着后颈提出水面,既想要不顾一切地拼命喘气,又生怕是自己生出了幻觉,而屏住呼吸,连挣扎都不再敢挣扎。
相阳秋道:“但我会收回你母亲的遗物,你是死是活,不要用她的东西。”
相钧紧紧攥着拳,勉力应道:“是。”
“这孩子,”魔尊眼角往半昏迷状态的燕拂衣一瞥,“再留一日,我明天将他给你。”
相钧一怔,不祥的阴影突然间笼罩在他头上。
“父尊……”相钧试图挣扎,“他、他的状态已经很差了……”
“不要告诉我,”魔尊说,“你连一日都等不了。”
随着那句话出现的,是哪怕在方才激烈的争吵之中,也没有被放出的强烈威压,相钧又感受到那种似乎要把骨头都碾碎的压力,他的嘴唇很微弱地蠕动了一下,终究是没敢再多求情。
已经很好了,是始料未及的好结果。
相钧努力告诉自己:不过是一日,在这之后,他就可以把燕拂衣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他会护着他,会治好他,到时候,燕拂衣想要什么,他都能给他。
只是一日。
这时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只是一日,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相钧深深嗑下头去:“叩谢尊上。”
……
无相宫中很安静。
相钧走了,便只剩下魔尊,和一个奄奄一息的守夜人。
魔尊脸上那种被相钧激出的、几乎是狰狞的神色不见了,他坐在那,望着一动不动的燕拂衣,神情莫测。
然后他说:“起来。”
被镌刻下魔纹的身体便极尽所能地动弹了一下。
燕拂衣的闷哼被压制在喉咙里,更多的血从他身体各处流淌出来。
可他的肢体只是自己费力地调整姿势,努力将千疮百孔的身躯支撑起来。
相阳秋起身,慢慢走到他最精致的傀儡身侧。
“相钧实在很心急,”相阳秋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满不在意,“本来,本尊还有很多花样想跟你玩。”
他顿了一下,发现这小道君看向自己的目光很不同寻常。
那双即使被笼罩在魔纹的控制之下,也总很冷静,又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水光。
相阳秋目光微动,发现他在看着自己手中把玩的匕首。
魔尊的眼睛便也垂下来,冷白的手指缓缓划过刀锋,停留在手柄与锋刃交接处漂亮的星月纹。
“怎么,从没想过,本尊也会爱上一个人吗?”
他不惮于说起那件事,那不是失控带来的耻辱,是他漫长生命中难得的亮色。
相阳秋像是突然来了点兴趣:“你恐怕不知道,守夜人诞生的契机,便是天道的挑战者心存裂隙——你是天道针对我所设的最后一道阻碍,恐怕就源于那一次动情。”
他看到那小道君微微颤抖了一下。
“很巧妙,”相阳秋轻声说,“守夜人竟然勾引了我的孩子。”
他是刻意那样说,想看到端方守正的青年面上闪过羞恼——魔尊不愿承认,可他总很喜欢逗弄这个年轻的守夜人,却又一直并不太舍得,对他上最酷烈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