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拂衣艰难地,一个一个数着那些暗中回到自己身体的情丝:
李安世,商卿月,燕庭霜,李清鹤,邹惑……
现在,这些名字似乎已经不会再对他造成太大的触动。
燕拂衣不知道,这究竟是由于情丝回归,连带着带走了他与那些人之间的情感,还是由于,魔尊给予的那些精神折磨,让他已经丧失了感知情绪的能力。
那不重要。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不重要。
完成那个任务,才重要。
可数量不对,还少了一条。
一阵鲜明的刺痛从胸肋间传出,燕拂衣仰着头,喘了口气,竭力不让自己的思绪被身体状态影响到。
即使李安世那里有两条,也还少一条。
最后一次与金霞真人联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那最后一条情丝,不知道到了哪儿去。
金霞说,他小师弟已经遍寻天下,把所有与燕拂衣有旧的人——不论是有仇有恩,都筛过一遍了。
却始终找不到最后一条情丝。
不在萧风那儿,那很正常,从始至终,燕拂衣就从没把那个满腹阴谋的人渣放进过眼里。
也不在墨襄,燕拂衣想想,他到墨襄的时候,其实能感知到的情绪就已经很淡泊,那些人如何对他,他从来并不在意。
不在仙界那边,好像就只能在魔界这边了。
那么,燕拂衣猜测,会不会在相钧身上?
可这猜测传过去之后,金霞真人想办法去探查过,仍然传回了否定的消息。
这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燕拂衣只能漫无目的地等,等着等着,他连自己是谁,人在哪里,要做什么这些简单的事,都有些记不清晰了。
就好像有人拿着一张细绢,一点点擦去他灵魂中,那些或好或坏,深刻的颜色。
一点点将微弱燃烧着的灵魂火苗,按进冰冷的深海。
在偶尔清醒过来的时间里,燕拂衣会从头到尾,又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回忆一遍。
他像一个笨拙但是勤奋的学生,一遍遍将要背诵的东西抄在本子上,却始终都记不住,下一次翻开本子的时候,一笔一划用力刻下的文字,就又变成被风吹过的细砂,只留下浅浅的印痕。
没关系,他会盯着那些印痕,努力地想,努力地再一次记起需要记得的事。
燕拂衣很懊恼。
有一次他的状态终于好些,大概是在某一次昏迷时受了太重的伤,即使是破房山也害怕守夜人就那么在自己手里死掉,于是将他暂且移到舒适温暖的地方,还叫了医尊去看。
那次燕拂衣醒来,混乱了许久的记忆终于又借机清晰了一点。
他很懊恼地想起,自己没能在最好的时机完成需要完成的任务,要挂在魔尊身上的情丝,还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条。
它能在哪儿呢?
如今,魔尊已不再与他共同沉沦在轮回幻境,那么之后若是找到,他又要如何将之挂去魔尊的身上?
沉在深潭中的锁链突然间动起来,燕拂衣条件反射地浑身一紧,他微微抬头,一束微弱的光不知从哪儿照进来,正好落在他脸上。
他不适应地眯起眼,本能绷直了背。
有人要来了。这是另一轮折磨的征兆。
可今日的喧哗,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有人在大声地吵嚷,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劝阻声,还有打斗的声音,有人在怒吼着什么,震天的法力波动让整座水牢都微微震颤,有碎石掉下来,砸进水里,砸出一片一片波纹。
“拂衣!”有人愤怒地大叫,“滚开——让我进去!”
“尊上有令,”破房山的声音像是轰隆隆的雷声,“还请少尊不要为难。”
“破房山,有本事你杀了我!”
“何必动气,何必动气,要我说,老山头你让他进去看看,若又搞成上次那样,我都救不回来了,你拿什么跟尊上交代?”
“尊上不在——”
“父尊只是暂去延宕川,你就敢趁他不在,害死守夜人吗!”
那些吵嚷的声音愈来愈近,昏暗的水牢在突然间天光大盛,骤亮的光线让燕拂衣闭上眼,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似乎被人从水中捞起来,哗啦啦的锁链像蛇一样扭动着追逐,却被魔气干脆利落地震成碎片。
失去锁链禁锢,他一下子软下来,没有选择地靠在那人身上。
无时无刻不在炽灼筋骨的烈火不见了,燕拂衣死死绷着的身体猛然一松,都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便再也支撑不住,无声无息地陷入一片黑暗。
昏迷之前,他都没忘记尽责地在抱着自己的人身上探查一圈。
可惜,果然没有情丝啊。
……
相钧紧紧抱着浑身湿透的青年,感觉灵魂都要愤怒地战栗起来。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只是来晚了几天!
破房山他怎么敢,那个被问天剑剜去一只眼的废物,这明明是在借着给魔尊办事的机会,公报私仇!
相钧几乎从没这么后悔过,他就不该听从幸讷离的建议,去延宕川操心九观圣封的事,而把燕拂衣一个人留在这里。
若不是突然见到相阳秋的踪迹,他都不知道,魔尊竟将燕拂衣交给了破房山!
相钧牙都要咬碎了。
他承认自己怯懦无能,魔尊把人从他那里带走,锁进主殿,这五十年来,不论是他,还是大护法百里神,都不敢叩响那扇门。
相钧只能安慰自己:以相阳秋的境界,他亲自动手的话,不会把事情弄得太血腥,太下等,燕拂衣在身体上,至少不会受太多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