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仙人瞧着云瞻,心里觉得好笑,这样挂念不下的样子,和他当初也没什么两样。
仙人看了看观世镜,又看他,琢磨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借杀飞升的将军?”
云瞻瞥了他一眼:“你喝得烂醉,消息倒知道不少。”
仙人大笑,却不作答,只言其他:“这不是巧了吗?我当年也是自苍洲飞升天庭,也是经璇玑宫引荐。这面观世镜,还是我问彤华君讨的。你见过彤华君吗?”
云瞻不欲多说,只指着观世镜上的裂纹,嗤道:“就这么一面破镜子?”
这观世镜里景象一片模糊,他翻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来。
仙人倒是得意洋洋:“整个下天庭,就这么一面观世镜。裂成几半,模糊一些,不算毛病。”
他摆摆手,又去一边取酒。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一个喝酒,一个观世。
过了许久,仙人看着观世镜问他:“你看了这么久,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云瞻默了半晌,道:“没有。”
无论是亲友,还是仇敌,都早在他之前死于乱世。
他反问仙人:“你留着这破镜子,是为了看谁?”
仙人灌了一大口酒,拍了拍他的肩:“前尘已死,追忆无用啊——”
云瞻沉默,心中却抵触。
追忆若无用,那逝者如斯,便是真的过去。
可他活着。
他活一天,都不可如此。
他往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常来此处看人间。
时光匆匆,卫朝殁,大昭兴,国朝又盛三百年。
第4章
北地 彤华一向矜贵,从不肯轻易受累。……
入了腊月,北境休兵。
此时正是凌晨,天未大亮,追云关向南三十余里的北燕城中,兵署却灯火通明。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有几人快马而来,当先那人身披厚氅,眉眼坚毅,正是如今的镇北大将慕容峙。
他快步而入,与前来迎接的将官道:“仔细说。”
那将官负责今日值守,最是了解情况,立刻道:“士兵巡山,三天一轮,因为下雪耽搁了,今日凌晨才回来,在山口撞见了这十几具尸体。我已命人去核查过身份,俱是封山前夕入山打猎没能回来的猎户。仵作正在检查尸体,初步结论,是野兽撕咬造成的致命伤。”
慕容峙冷哼一声:“什么野兽,把人叼走了,还能齐齐整整地给你送回来?”
将官立刻道:“属下已命人去仙居山查看了。只是这几日下了厚雪,不一定能找到痕迹。”
慕容峙道:“这事蹊跷,先别张扬。”
北关以北,与云洲隔海相望。云洲秘法众多,又习惯苦寒天气,时常渡海犯境。
从前九国动乱,前朝初立时国库空虚壮丁稀少,根本经不起大仗。段玉楼上谏修建的追云关,使云洲兵士三百年里没能南下一步。
大昭立朝后,慕容氏在北地和云洲交手三百年,知道这帮人有寒月偷袭的习惯。
仙居山脉是天堑,寒月大雪寸步难行,但也需仔细防范云洲兵士绕关渡山。
这几个猎户,瞧着像被野兽偷袭,未必不是云洲探子下的狠手。
将官自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此刻不禁脸面一皱:“只是不巧,凌晨有一小列车队入城,恰巧撞见了。我只将人扣下了,如何做还要请将军示下。”
慕容峙嗤道:“什么车队腊月北上?还要我的示下?”
将官苦着脸道:“车上有金乌啼日,来的是繁记的祝二当家。我压根没露脸,只找了几个铁头兵,装作不认识,才把人押到侧院去的。”
繁记近年才在大昭兴起,迅速打通了全国商线后,前些年又一跃成为皇商,特供御用。
今上看重繁记,御赐了金乌啼日的标识。
这将官是斗胆扣留,但再要细查,却是万分不敢的。
闻言,慕容峙停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想,这将官跟了自己十几年,倒没想到是个这么有胆量的。
他当年仗着太子殿下在上京城横行的时候,也没敢扣过祝文茵。
“见着祝文茵了?”
“没,倒是她身边那个蓝衣护卫露脸了。”
慕容峙目光平静,道:“富户贫民,谁家里没两件繁记的东西,都装不认识也不合适。你亲自去,面子做足,给人请到会客厅去。”
将官领命而去,慕容峙推开了停尸房的门。
房间内并排放着那些猎户的遗体,几个仵作来来往往,见慕容峙来了,纷纷停下行礼。
慕容峙摆了摆手,问:“可查出什么异常的吗?”
为首那仵作道:“这些致命伤俱是猛兽的爪牙所伤,小官在北地看了三四十年了,断然不会认错的。另外身上的拖拽爪痕,也确实来自于兽类。人为的痕迹,目前倒是没有。”
慕容峙又将仵作以及巡山的兵士多问了两句,这才走了出来。
他与另一位负责北燕城公务的臣子道:“上京筹备万国会,除夕就是国宴,这当口不宜多事。防备敌袭自是应当,私下里暗暗去查就是了。里面那几位,叫仵作收拾好遗容,给各家送回去罢,免得北燕城人多口杂。”
臣子称是。
慕容峙还惦记着那边的祝文茵,便往会客厅去了。
时间赶得巧,他走到会客厅前时,正巧将官领着人也到了。
来人身披一件黑色斗篷,瞧着颜色不张扬,只是用料上等,防雪防风,动起来还能看见精致的暗纹。
里头隐约见得是一身玉红色的衫子,明艳又张扬,在这沉闷的官署里鲜亮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