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老连忙解释道:“这是内廷司记仙官紫毫,他于医道颇有兴趣,时常请教老臣。老臣见他有些天分,又肯用功,这才带在身边,闲暇时教他一二。”
紫毫站在医老身后,抬眼看了看彤华,闻声上前叩首。
彤华低头玩着茶盏,头也不抬:“医老多大了?”
医老噎住,本能觉得下一句可能不是什么好话,只得犹犹豫豫答:“三千六百七十三?”
彤华扯扯嘴角,道:“岁数顶我两个还多,还信这些天分和用功的鬼话?”
医老心里长叹:小的时候,明明也是个温柔乖巧的小姑娘,怎么长大了,说话愈发刻薄!
可她还有更刻薄的呢。
“不过是凭他先主抄了百余年医书,耳濡目染懂了些道理,也可称作是天分了?医老也太不挑了。”
医老噎住。
他在心里暗暗道:这种时候,这种话,不能接……
“彤华主知道小仙先主是谁?”
却有人先一步问了。
医老暗叹:这果真是个傻的,没继承先主一点天分。
彤华哂笑一声,不去回答。
紫毫还要再问,却见殿外有一使官快步走入,向彤华行一礼,说嘉月在人间出了变故。
原是慕容峙手下一个暗卫,想着自家将军对云秋月的看重,心底一横,对席娘子亮了刀,逼席娘子退步放进了产婆。后来医官也跟着进去,眼见着,是要将云秋月和她腹中的孩子保住了。
那前来传讯的使官道:“使君命属下来请示少主,是否需要插手?”
彤华手里虚圈茶盏,玩来玩去,就是不喝一口。
医老在一旁听得明明白白,同彤华道:“这强行干扰凡体生死,将仙元送返,若有万一,造成损伤,恐怕不好。”
横竖云氏难产而死,已由命书写定,不过是早晚这一会儿的事情,等等也无妨。
彤华对使官道:“该杀就杀,按时带回。”
医老听见彤华这句话,气得胡子乱飞,抬手叫住那个离去的使官:“使官留步!”
医老知道说嘉月没用,只得来说彤华:“嘉月仙君好歹是在您管辖的苍洲之上渡劫,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您难免要受责累。何必非要争一时之快,却犯这个险呢?”
彤华看他那副模样,淡淡道:“差了时候,你去对付司命?”
天界神明之中,若论性情乖僻,能与彤华相比的也就只有这位。
医老闻言立刻闭嘴,愤愤地挤了挤眉头。
--
云秋月的身体已虚弱不已,她恨恨地抓着被角,半晌也没等回要等的人,终于是撒了手,垂泪闭上了眼睛。
云氏身死,嘉月归位。
殿中好一阵忙乱。
彤华就坐在原位,手里玩着那个精巧的杯盏,目光望着门外青天,不知在想什么。
紫毫已经没兴趣学习医老的医术了,避开旁人走了出来,见彤华坐在那边,径直走了过去,跪在她面前诚恳道:“求彤华主告知。”
彤华收回目光,问他:“告知什么?”
紫毫道:“小仙在内廷司记待了一千五百年,内府文库里所有文书都一一看过,有关璇玑宫从前的文书,有大片的缺失。虽有人刻意弥补,掩饰一二,可细读之下仍有遗漏。先主若曾在璇玑宫,那您必然知道,求彤华主告知。”
他重重叩首,言辞恳切,眼里渴望的光芒真挚得灼眼。
小八伏身在彤华脚边,听到这话,偏头瞥了一眼彤华,只见彤华垂眼望着紫毫,没开口。
文书缺失,是因为有人刻意删减。
没人在乎旧事里剥离他之后是否连贯,只是不想再让他出现在世上一次,才好等时光将此人彻底抹杀。
等世人都不再记得他,他才算是真的死了。
紫毫见她不说话,急迫道:“彤华主,我的过去一片茫然,就像被人平白抹杀了一样,我有资格知道自己的来历!”
“慎言。”
彤华终于开口,飞扬的眼睛垂下来看他,那目光淡如一潭死水,仿佛扔进一块石头,也只会不带一点水花地沉没。
紫毫看着这双神女的眼睛,突然平白生出对神明的敬畏来。
他不自觉地卡壳了:“小仙……小仙只是……”
里间有人来请彤华,彤华于是起了身,往屏风内走去了,徒留下紫毫一个人,怔然跪坐在地。
彤华望着内间的嘉月,眉心微微压低。
嘉月盘腿坐于床榻之上,经运转调理一番之后,已无大碍。
她相貌在女仙中并不出众,最多只得清秀二字。可她气质颇清冷,大有洞明世情、无欲无求之感。
她无情,才要渡情劫。
彤华袖中的手收拢成拳,向她颔首见礼:“嘉月姑姑,身体可好?”
嘉月抬眼,扶着身边侍女起身,向彤华回礼:“多谢彤华关照,我一切无恙。”
她太平淡了。
有的人,一场梦醒了,还有未回神的一时半刻呢。可嘉月不一样,她在人间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等魂归天界,凡情就断了个一干二净,一道艰难情劫于她,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段时光。
她是真的一点也不留恋。
彤华看着她道:“姑姑若尚有心愿未完,我可去人间处理。”
嘉月淡淡道:“我无事,一切后续,你自行处置就好。”
彤华想起云秋月那般满眼爱意的模样,再看嘉月如今形容,愈发觉得可笑。她行礼便要离去,嘉月却唤住她,问道:“这些时日,未曾关注你姊妹三人元灯。你一切,可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