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施施然走进殿中去寻长晔了。
阿玄回过头,看到玄沧从不远的地方迈步走来。他来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道:“上天庭并非说话之地,你愿去四方府吗?”
阿玄并无挑拣之意,点头与他并肩行去。说是四方水君府,其实还在他从前的封地洛水处。原本是要搬的,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仍执意留在了原先的封地中。
等到了府邸前,阿玄抬头一望才看清,哪里是重修了一座四方府,分明就还是从前的那座府邸,换了个牌匾而已,其他都与从前毫无二致。
她对此没有任何言语,玄沧也没有与她多言。他走入时并非主人引客的姿态,只是自然地与她并肩而行,该往何处行,该在何处转,从容得仿佛已经这样走过许多次一样。
他们从前的确是这样走过许多回的。
侍官闻听神君归来,立即前来相迎,免不得在见到阿玄时微微一惊,饶是他这般办事稳重的仙官,也难免流露出惊讶之色来。
他疑心是自己眼花了,甚至想当场抽自己一个巴掌,看看自己是不是去了小世界寻神君,被幻象所迷,所以连真假都分不出了。
而接下来他更觉得自己是在发昏了,因为玄沧没有在意他的失态,摆手与他道:“奉花酿往赤阶庭去。”
从前那位彤华君暗暗来洛水府与他家神君私会的时候,他往赤阶庭奉花酿都送成习惯了,许久不来,乍听此言,真是一种又熟稔又陌生的惊悚之感。
侍官头脑发昏地去办了,全程都凭借的是过去许多年里的肌肉记忆,待到赤阶庭时,见两人在檐下对坐,方有些回过神来。
不对,是真的。
昔年他们自然是一对爱侣,入府时执手而行,赤阶庭内并肩而坐,远远便可听到低语谈笑,哪似如今这般,彼此漠然相对,一言不发。
侍官上前将杯盏放正,又无声退了下去。
玄沧伸手扶上杯盏,看着这一杯许久不见的花酿默然许久,方道:“方才在上天庭,帝君一时心急,交谈不快,我代他致歉。”
阿玄道:“无妨。”
玄沧微顿,又道:“阵前事发突然,许多情形未及了解。我心中有些疑问,想要细讯,还望如实以告。”
阿玄点头。
玄沧问道:“我本身是帝子神龙重英,当年大战之中,与魔祖长暝共禁于咒中沉睡。如今我本体神识未曾苏醒,长暝却得以在一普通凡人躯体之上回归。这是何故?”
阿玄心中本已做好了准备,想他或许会问些别的什么,倒不料他斟酌许久,却只问了此事。
她的确如实地告诉他道:“我不知。”
她的眼睛坦坦荡荡地望着他道:“新境可知此世全貌,但关于他藏身的离虚幻境,与他复生之秘,我的确看不分明。”
玄沧因她此言而眸光微颤,下意识垂首遮掩,低了头才想到这般掩饰也是多此一举。但他仍旧用这个姿态让自己冷静了片刻,才堪堪定下心来,抬头又问她道:“在阵前,你曾说过,他没了步孚尹根本活不下来,这话又是何意?”
雪秩与霜序能复生于世,是因为回到了希灵氏后嗣的身上,他能脱身而归,是因为回到了龙族后嗣的身上,长暝也无法逃脱此理。即便他真与步孚尹有什么联系,可以借步孚尹而活命,可那具躯体却并不是步孚尹的。
阿玄微微垂眼,仅仅思忖了很短暂的一瞬后便又抬头,与他道:“步孚尹魂魄特殊,不似现世生灵,在此之前,他甚至还曾去过极乐之境。”
第288章
对面 失而复得,总是上苍垂怜。……
如果非要细数的话,玄沧一定是这世上最厌恶步孚尹的人,没有之一。
天界诛灭大荒,留下了恂奇这么一个后患,叫他孤身杀上天庭,还闹得之后风波不休,简直就是将天界的脸面踩在脚下。之后他做了步孚尹,做了定世洲的使君,又光明正大地借势来与天庭作对。
他立过誓言,要守长晔,守天界,见到如此,岂不生恨?若非他设计让长晔配合自己,将步孚尹引去三途海暗杀,他这辈子都咽不下这一口气。
他实在是不想提步孚尹,可偏偏阿玄来了,长暝那个疯子又拿步孚尹来试探她。战事如此,他不能不问,可她口中每提一句步孚尹,他都在胆战心惊。
玄沧自打见到阿玄起,一颗心便一直仿佛在悬崖之上与深渊之底来回乱跳。
他不知道旁人遇到久违的爱人会是怎样的心情,但对他来说,在看着阿玄的时候,他的确是恐惧的。
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她,一刻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那个虚无缥缈的极乐境让他恐惧,也许它会再一次带走他的爱人,而面前的阿玄也让他恐惧,因为她让他感到陌生。
无论是他或者步孚尹,都成她眼中芸芸众生,并无特别。
可她偏偏又对他说,她看不清离虚境,也看不清步孚尹。
他的心被高高抛起——新境超于现世之外,这无欲无求无情无心的神女根本不为凡尘俗世所动分毫,所以才能看得穿这世间万事。可她来了这世间一回,也有了看不清的事物,她终究还是与这世界有了些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