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此,在盗灵案爆出以后,菁阳宫下效忠仙族,或有被牵涉进此案的,也常以此为由做出辩驳——他们若有所图,求昭元引两仪山灵源便罢了,何需如此铤而走险,去盗取中枢的本源灵脉。
彤华的目光盯住两仪山,正有关于此的打算,若是两仪山不出事,那么菁阳宫那边的处置就算不得完全的名正言顺,早晚会生出麻烦来。即便她不来,平襄也恐怕很快就会来提醒她。
但现在,除却这个理由,彤华一想到因为昭元贸然去查,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一场乱子,所以才闹得她们彼此之间损失这样惨重,便越发恼恨,非要摧毁了她两仪山灵阵,好好杀一杀她使官的势头不可。
她带一行部下收敛灵息潜入两仪山,暂且藏身在一处隐秘之地,派出几个使官当先前去探查。她仰头看着黑暗夜幕里昏黄的月色,低头时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警戒的娄延。
探查的使官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她打发着时间,问道:“不想留在人间,跟到这里来做什么?”
娄延原本是侧身对她,听到她开口,就转过了头,答她道:“颂意办事稳重,人间事务虽多,但我瞧他一人足以处理妥当。我若两边开口,反倒不好。”
彤华道:“你是九弥少君,又是我随侍仙君,他可受你差遣。”
娄延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忽然眉宇之间展了展,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少主一直有心提拔颂意,予他机会多次立功以服众奠基。我若此刻去指派起他,岂非太不长眼了吗?”
彤华有趣地打量着他。大概是,他从前知道她防备他,所以从来都将自己藏得泯然众人,此刻突然不装了,隐隐露出些犀利的锋芒来,倒叫人觉得有趣起来了。
她道:“功劳自然是谁有本事谁去拿,你若胜得过他,替他又何妨?”
娄延抬起眼来看着她,即便是晦暗的月光,也能照得出他眼中那些燃烧得炽烈的野心。他道:“所以我今日才要来两仪山的。”
他和旁人分功劳又有什么必要?他若真是那种愿意一步一步苦熬资历的少君,这些年就不会对她的权力核心避而远之。
他在等一个机会,他等到了。他出现在她面前,为她了断了她的挚友,而后站在了她的身边,在那个原本应该属于陵游或者步孚尹的地方,看着她将自己的力量倾盘而出,来一场酣畅的大战。
如此才快意!
彤华故意道:“尔娘跟在我的身边,你又能做什么?”
娄延道:“她永远不会完全是你的部下,而我会是的。”
他说得很直接。事实上,在方才她想要和娄延交谈的时候,就已经暗示尔娘稍微站远一些。但即便站远了一些,这个距离也十分靠近,足够她听到他们的所谈。
他还敢这样说,真的是很胆大。
他似乎是做好了决定,要将真实的自己献上了,所以说的话意也清晰起来。
彤华哂笑道:“你知道我先前排斥你,所以从来不主动凑上来,纵然野心赫赫,你也该看到我这里是一条死路,与其等着何日能被我重用,还不如好好忠侍尊主,再或者,去菁阳宫那里谋一条路子,也比枯等强些。”
娄延道:“此事不论急不急,要论值不值。”
彤华问道:“你又如何认为这样是值得的呢?”
娄延道:“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要留扬灵了。”
彤华脸上那一点表浅的笑意彻底落了下来。
他提到这个名字,面上没有任何波动,眼中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但拇指却下意识而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指根处的那枚戒指。
他道:“你从不回头,也从不后悔。少主,我认为我是没有选错的。”
彤华没有说错,娄延是有野心的。
他若是没有野心,就不会攀上平襄的路子,即便知道这个入内宫的时机,无非是要给各位神主之间做一个靶子,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来了。
他看了看平襄,这是一个永远权衡利弊又永远只利自己的上位者,他听说过简子昭被她赠冠赞扬的事,连简子昭都能成为随时可以舍弃的弃子,那么他就更没有什么好处。
他不希望自己被舍弃,所以平襄不可以。
他看了看昭元,这是一个毫无破绽毫无缺点的完美的继承者,他知道她拥有这定世洲一切的便利和平襄看似不加掩饰的偏宠,但是就是因为一切都太好了,才看着像一个完美的陷阱。
他不信自己可以抓住虚无缥缈的荣光,所以昭元不可以。
他也看了看文宜,这是一个从来不被优先提及的藏于暗处的隐匿者,他知道她性情怯懦,即便接手了中枢的事务,也还是一切都听胞姐的话,却又不敢忤逆长姐,所以永远被两个姐姐抛在一边。她像这风波诡谲的定世洲内的唯一一处静地,但平静之处,总是风暴眼。
他不信自己可以立足于黑暗之地,所以文宜不可以。
他看了一圈,目光又重新落回了彤华的身上。
她身边有一个随时都可拔刀叛变的揽权的涉罪使君,将她的权力架空,又将她摒除在外,还拿捏着她的爱,将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阴晴不定,变得易燥易怒。
她上面还有一个笑面迎人却永远暗里藏刀的无情母亲,将她的心气推得高傲骄矜,又不肯给予她该有的、与其他女儿平等的一切,拿捏着她的脾气,将她变得不堪受辱,变得无法忍受,变得暴戾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