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过段时间以后,昭元暗暗命部下为步孚尹递了一个消息,邀他往封地一叙。步孚尹没有耽误,避开耳目低调前往。
昭元甚至提前为他安排好了相见的环境,即便他走进了封地之中,也不曾与多余的使官或者仙侍相见。他们相见的那个房间里门窗紧闭,便是引路的使君也是走到近前便退了好远。
她替他斟好茶,道:“这种时候,本不该寻你来的,不过我瞧着,彤华近来行事倒也不避你了,所以我这里有桩要紧事,便想着,与你提前通个口风,要你予我一个方便。”
步孚尹点头道:“你说。”
昭元道:“我得了消息,说她集结了部下,打算攻我两仪山腹地灵阵。”
此事确实无误,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也还没有张扬出去。步孚尹下意识抬眼瞧了她一回,却也没有避讳反驳,问道:“如何?”
昭元笑道:“不瞒你说,她排兵布阵,我大约也清楚。她如今根基不深,部下散在外面与我对峙,费心费力,再来攻两仪山,必然力不足备,再若想我掉以轻心,恐怕来时并不多人,只等着我露出真实守阵之力了,才要等你为她调派援手罢。”
她一一说准。
她没等步孚尹的回应,继续道:“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待她那日来了两仪山,你便与她切断联系,不要给援了。”
步孚尹面目不动,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些荒谬之色,落在昭元眼中,倒觉得有趣得很,想他与彤华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不知是谁像了谁,倒是越来越像对方了一般。
她想起自己方才知道的那些事,又看着这个眼神,露出了有些意味深长又颇具趣味的笑意。
她半开玩笑地与他道:“她胡闹些便也罢了,我若不知分寸,尊主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我没有惹祸上身的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倒不如与她决一死战,定个结果出来才好,也免得长久僵持,费心费力,倒让外面看了笑话,你说呢?”
步孚尹道:“我同意尽快落定,解决此事,但并不觉得你让我弃她不顾,是什么上乘高明的建议。”
昭元听出了他的讽刺,但也听出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笑道:“你与她之间的矛盾,却也不在这一件了罢?债多不愁啊。”
步孚尹打量着她轻松的表情,手指摩挲着瓷盏的边缘,忽而道:“你不是会胡言的性子,此时叫我来,不能是只为了开玩笑罢?”
“当然不。”
昭元扯了扯唇角,笑意还在,但明显也只是浮于表面的一个表情而已了。她道:“彤华这些时候怒气滔天,觉得她璇玑宫折损了许多,见谁都满怀怨气。但我这边也已先后失了四位随侍仙君,也是与我一同长成的挚友,没道理恨的只有彤华,我却无动于衷罢?”
她的表情慢慢冷下来了,口吻也低下来,继续道:“中枢这几次三番对待彤华的态度,包括这一次突然兴起的轩然大波,实在是让我觉得太过于奇怪了。内廷这般声势浩大的整顿,哪里像是整顿,倒更像是借故灭口一般。我的友人死了,我也有了三分反骨,便去查了一查,倒还真叫我查出了一些事来。”
她说出来,总不能是白说一句,步孚尹由此问道:“什么?”
昭元没有立即明言,而是道:“你先好好考虑考虑罢。我的确是想借此事与你合作,但我思来想去,尊主这般程度的秘密,怎会让我如此轻易得知?怕不是已经料想到了我会与你分享的决定,所以才故意给我露了些门路,叫我瞧见。你若问了,便是自愿入彀,莫说我不曾提醒过你。”
步孚尹哂笑道:“说罢。我虽厌她行事手段,但她算定了的事,到如今,却还没有未成的。你已说了知道,我为彤华行事计后果,总是要问的。”
世人棋盘博弈,黑白之间总是有输有赢,偏偏平襄坐在了局前,从来是不输不赢。这般的手段,只怕比长胜不败还要境界更高些,又哪里能容得了他的脱逃?
也不是这一回了,听了又如何。
昭元沉沉地看着他分明无知无觉的姿态,静默片刻后道:“大荒与天岁覆没,另有隐情。”
步孚尹面色倏然一变。
大荒,天岁,这是他此生无论如何都难以渡越的关口。他一次又一次要为了它拼命,又一次一次地为了彤华而容忍下来。当年所言之分道而行,其实早就走到了道别之时,是他一次又一次拖延下来。
杀长晔,屠天界,此事绝难成功,他劝了自己许久,以使自己卑鄙地逃脱了两百年的责任,到如今,又被人当头一棒,清醒地说出了大荒与天岁这两个名词。
昭元道:“彤华与你分明有情,这些年却相处尴尬,兴许是因为知道此事,所以才难从容。我可以告诉你此间隐情,但你必须在两仪山对我退步。”
步孚尹咬牙道:“可以。”
昭元见他答应得如此迅速,微微怔了一下,又想到自己所见,心中轻嗤一声,口中道:“那就等两仪山事毕以后,我再告诉你。”
她起身道:“此时情势紧张,我不留你多坐了,请罢。”
步孚尹站起了身,却没有迈步。他与她对面而立,沉声道:“两宫相争是上位逼迫,但你我之间,不必虚言。”